好半天,謝朝總算是笑夠了,擦掉眼角的淚花,喃喃道:“忠心天地可鑒?”
“舉兵逼宮,逼朕寫下罪己詔退位,囚於冷宮之中,退路全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一年之久。”
他蹲著身,柔聲細語道:“原來這就是劉愛卿的忠心,朕當真是好生佩服。”
劉湛聽呆了,心道皇帝在說些什麽子虛烏有的事?他不是好好站在這裡嗎,又有誰將他關去了冷宮?
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瘋了,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這個瘋子以自己的性命設計,將劉家玩弄於股掌之間,他現在明白了,卻明白得太晚太晚。
“劉愛卿無需緊張,朕不會對你做什麽的,畢竟明日就要行刑了不是嗎。”謝朝緩緩收起最後一點笑,此時沒有了笑容的遮掩,那點譏誚與仇恨便無所遁形,“朕只是來同劉愛卿,最後說些體己話罷了。”
只是這體己話有些過於刺耳了些。
“劉家之後,還有王家孔家李家,以及你們的擁躉——”
隔著冰冷的牢門柵欄,謝朝一字一頓,字字如刀,冰冷而殘忍地進行了宣判:“一個也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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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牢房裡出來的時候,天邊已泛起淺淺的魚肚白。
腹部的傷處因為剛剛過分誇張的笑,再加上情緒過於激烈的起伏,似乎又有些繃裂,細微的血腥味縈繞鼻腔。
謝朝卻毫不在意,將黑鬥篷重新穿戴整齊,遮住蒼白的臉色,他沿著地牢旋轉的階梯拾級而上。
王叔今晚有要緊事,說是會在寅時才回來。慎刑司裡早就被謝朝不動聲色地安插.進了自己的耳目,想進地牢輕而易舉。
只是不能讓王叔知曉。
謝朝鎮定地匆匆往上走,心中估算著時間,還來得及。
慎刑司的台階很長,地底漆黑如同地獄,地面卻是無盡燦爛的天光,於是這一路像是從黑暗慢慢走向光明。
眼見台階還差幾階就要爬完,謝朝稍稍松了口氣,略微加快了步伐,終於從地底探出了腦袋。
但下一秒,像是看見了什麽不該見到的人,他渾身驟然僵硬。
幾米開外,陸川延長身玉立,衣角被晨風吹得紛飛錯亂。他靜靜地站在天光之中,注視著謝朝,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謝朝的冷汗瞬間下來了,咽了口口水,乾巴巴道:“……王叔?”
糟了。
該怎麽解釋他的半夜偷跑,以及能在沒有王叔許可的情況下進入慎刑司?王叔來了多久,又有沒有聽見他對著劉湛說的狠話?
剛剛於幽暗牢中的陰冷狠戾消失得一乾二淨,謝朝現在像是個乾壞事被大人抓包的小孩,絞盡腦汁地想該怎麽糊弄過去。
他還沒想出計策,陸川延卻先動了,緩步往他的方向走來。
走到近處,謝朝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忐忑地仰臉看陸川延:“王叔……你怎麽來了?”
不管怎麽樣,先拖延一下再說。
陸川延卻並不答,只是伸手,解開了謝朝身上的披風。
藏於漆黑披風下的單薄身形露出,血腥味頓時濃重起來。
謝朝一僵,毫不意外地看見陸川延擰起了眉頭。
他如臨大敵地等待著王叔的詰問,但陸川延沉默半晌,最後只是攏了攏謝朝身上的披風,語氣像極了歎息:“陛下身上帶傷,不該來此陰寒之地。”
謝朝任由他動作,不清楚陸川延現在的想法如何,隻敢偷偷攥住對方的廣袖,訥訥道:“王叔……”
陸川延微微垂眼,看了一眼謝朝不安的手指,還是沒有推開他,隻道:“傷處繃裂開了,陛下隨我一道回宮,重新處理一下吧。”
王叔竟然什麽也沒問,就這麽輕飄飄地放過了自己。
是他對自己信任到了什麽也不用問的程度,還是說根本不在乎?
緊張感褪去,謝朝心裡反而不是滋味起來。
明日劉湛就要腰斬了,按道理講,劉家之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陸川延這段時間還是早出晚歸,看起來頗為忙碌,也不知道在處理些什麽。
只是謝朝心裡清楚,王叔是在躲著他罷了。
明明他的傷處已經好得差不多,王叔也可以和自己睡在一處了,卻始終不肯松口。
那軟榻再怎麽好,能有龍床睡得舒服嗎?
只是今日,自己傷處開裂又被王叔發現,恐怕這段時間都不用想同睡的事了。
身邊的小皇帝蔫頭蔫腦,情緒不佳,陸川延自然是能察覺到的。
但是他隻作不知,回房請了太醫,又勒令謝朝好生休養之後,便將又回了偏殿中,潛心研究那幾首詞曲。
小皇帝假意遇刺這件事,確實整治了劉家,但同時也整治了醉香閣,倒是給陸川延調查陳路帶來了不少麻煩。
劉家一倒,醉香閣便只能暫時充公。青樓這種地方怎能讓朝廷獨立經營,說出去肯定會笑掉大牙,還是得交付到合適的商人手裡,所以在這段時間暫時停了接客,不再經營。
飛雲姑娘接不了客,自然也就不會作新曲,右丞也就沒了來醉香閣的理由。
經此世家一事後,陳路明顯察覺到了京中的風雨欲來,於是更加警惕內斂,開始閉門謝客,待在府中消磨時日。縱然四隊暗衛整日不歇地輪番盯梢,每一個與右丞府宅有牽扯的人都被嚴密監視著,陸川延仍是找不到絲毫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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