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並沒有什麽嫌棄的意思,他只是皺起了眉,斟酌片刻,溫聲道:“之前一直忘了問,我在新聞裡看見,你曾經出國療養了半年。”
“現在的情況……中間是出了什麽變故嗎?”
江夫人當年也和林眠說過,他離開後,會把江雲嵐送到國外去療養。
但怎麽想,也不該療養成現在這副身體都要垮掉的模樣。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江雲嵐的瞳孔劇烈收縮,下意識握緊了自己的手腕。
只是他垂著頭,所以林眠並沒有發現異樣。
沉默片刻,對面蒼白陰鬱的男人抬起了臉,輕描淡寫,避重就輕:“療養之前出了點問題,留下了一些後遺症。我……現在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這就是恢復得差不多?
林眠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畢竟他的命運與大少爺的生命息息相關,恐怕比江雲嵐本人還要在意他的身體狀況:“為什麽不徹底治好再回國?”
江雲嵐默了默,聲音沙啞而自嘲,低不可聞:“……治不好的。”
林眠沒聽見他說什麽,下意識想要再問,他卻刷一聲站起身,低聲道:“喝太多水了,我去趟洗手間。”
林眠自然沒理由攔,慢半拍地站起來:“那我帶你去吧。”
江雲嵐卻拒絕:“不用了,我來的時候看見了洗手間的位置。”
林眠欲言又止,擔心大少爺接受不了沒有精心打掃的公用廁所。但既然大少爺沒有表現出嫌棄的意思,他也沒有結伴上廁所的愛好,樂得清閑,於是又坐回了原位,看著大少爺瘦削單薄許多的背影慢慢消失。
十分鍾之後,江雲嵐才再次回到座位。
出於某些基本的禮節,林眠一直沒有動筷,低著頭看手機新聞。
察覺到江雲嵐站到座位旁,他抬起臉,下意識笑了笑:“回來了?”
看見那朝思暮想的溫和笑容,江雲嵐屏住呼吸,隻覺得恍如隔世。
眼前的場景像極了兩年前的那些日日夜夜,當時的大少爺年少輕狂不懂珍惜,錯把須臾當作永恆,始終堅定地相信林眠會永遠陪在他身邊。
可惜夢總是要醒的。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坐回原位。
其實林眠不等江雲嵐,自己吃也沒有關系。
因為很明顯,大少爺已經到了極限,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今天又是火鍋又是辣油,都是完全超出他接受范圍的東西,能吃這麽多,已經很讓林眠驚訝。
江雲嵐確實不再動筷子,也不去看林眠,就這麽垂眼看著桌面,生澀地開口道謝:“謝謝你請我吃飯……我訂了下午六點回京城的機票,現在得趕去機場了。”
去機場?
林眠一愣,沒想到江雲嵐真的如他所說,在確認林眠的安危之後就馬上離開。
老實講,大少爺的信用在林眠這裡一直存疑,畢竟兩年前他那股偏執瘋狂的勁頭,明眼人都有目共睹。
所以林眠雖然戳破了江雲嵐一直以來的監視,卻並沒有十足的信心來,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他都已經想好了假如大少爺突然發瘋,強行把他再次帶回去的應對措施,但沒想到江雲嵐來的這一趟,動機竟然真的這麽單純。
他真的會按照約定,從此再也不插手自己的生活了嗎?
這個疑問在林眠的心中油然而生,他謹慎地評估著江雲嵐的誠意,試圖從對方的細微動作間窺探出真心來。
江雲嵐並不知道林眠的所思所想。
他只知道,他必須得走了。
如果特助在場,就會看見他平日裡陰鬱冷漠,比惡鬼還可怕三分的老板,在林眠面前硬生生矮了一頭,渾身上下都顯現出一種相當局促的氣場,像極了做錯事站在老師面前的小學生。
江雲嵐心裡清楚,這是他見林眠的最後一面。
不能再見了。
今天這頓飯,已經讓他用盡了全部的勇氣和力量,也讓他徹底看清了林眠眼中的自己。
落魄,狼狽,像是落水狗一樣乞求著施舍的自己。
在意識到這慘烈事實的一瞬間,江雲嵐的第一反應就是落荒而逃。
他甚至開始怨恨老天——為什麽要讓他把最醜陋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最愛的人面前?
只是說到底,內心最深處的潛意識還在卑劣地妄想著奇跡的發生,讓他根本沒有毅力拒絕林眠的邀請。
只是最後,奇跡果然沒有眷顧他。
江雲嵐自嘲地這麽想著,覺得他應該抬起頭來最後看一眼林眠的樣子,多少說些什麽,至少……
至少不要離開得這麽難看吧。
這麽想著,他用盡渾身力氣,艱難地擠出一個個字來:“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也不願意讓我打擾你的生活,但是我現在還很難控制住自己……”
“能不能再給我點時間,讓那些人……繼續和我匯報你的近況?”
“我保證,只是一點近況,絕不會插手你的任何決定。”
江雲嵐知道這個要求無理取鬧得過分,連他都為自己感到羞愧,不過是在利用林眠的妥協與無力反抗而已。
但他是真的撐不住沒有林眠消息的日子。
在國外的半年,江雲嵐想林眠想得發瘋,無數次試圖逃出心理療養機構,但無一例外地每次都失敗,被當場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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