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半拍才抬起臉,像是有些疑惑:“嗯?同王叔說什麽?”
陸川延見他裝傻,略微不虞地又重複一遍:“陛下做噩夢一事,為何不與微臣說?”
“啊……”謝朝恍然,不太好意思地抿起了唇,露出一個很淡的笑:“朕起初以為只是偶然而已,王叔每日光是處理政事就要耗盡心神,自然犯不上因為一個小小的夢打擾王叔。”
頓了頓,他語氣平靜:“後來做噩夢做得多了,慢慢也就習慣了,左右不過撐到天亮便好。”
“這如何能習慣?”陸川延不悅道,“陛下龍體欠佳,正該是需要好好養傷的時候。若是夜間不得安眠,傷處何時才能養好?”
謝朝不答話了。
好半天,他垂下臉,黑如鴉羽的睫毛擋住眼底的神色,輕聲道:“不習慣又怎麽樣呢,朕早晚該習慣的。”
似是意有所指。
陸川延懂了他的未盡之語,停在原地,臉色來回變換,複雜至極。
謝朝說得確實有理,做噩夢這種事並非人能控制,連太醫恐怕都束手無策。
就算告訴自己,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再次與謝朝同睡回一張床罷了。
只是陸川延這幾日疏離之意十分明顯,謝朝肯定早有察覺。小狼崽子雖然不知道王叔為何如此,卻懂了他的意思,便默默地不敢再靠近。
倒是乖覺。
只是看著謝朝沒有血色的臉,眼下些許青黑的皮膚,和帶著點逆來順受的神情,陸川延卻心裡莫名不舒服。
小狼崽子如此聽話懂事不爭不搶,隻默默忍耐,反而更讓人心疼幾分。
良久僵持後,他忽而歎了口氣,無聲地向什麽東西妥協了。
小太監已經送進來了熱水並嶄新的中衣,又悄無聲息地退下。陸川延將白而柔軟的手巾浸入熱水之中,複又撿起來擰乾,幫小皇帝擦了擦上半身的冷汗,又幫他換上了新的中衣。
謝朝身形雖然仍尚單薄,但肌理柔韌,已經練出了一層薄薄的肌肉,勻稱而修長。乍一將皮膚暴露於外,他看起來有些緊張,肌肉不著痕跡地緊繃起來。
陸川延不知道謝朝在緊張些什麽,隻覺得小狼崽子的身體與自己記憶中的糙老爺們大不相同,皮膚細膩光滑,偶爾碰到時,感覺像是在摸一塊微涼的上好玉石。
他小心地避開了對方的腹部傷處,手心灼熱,剛從熱水中撈出來的毛巾也灼熱。謝朝的上半身被他擦得泛起健康的紅色,與之相比,耳朵上的紅都沒有那麽明顯了。
將徹底換好中衣的小狼崽子整個塞進溫暖的被窩,陸川延坐在床邊,道:“陛下往裡面躺些。”
——成了。
陸川延看不到的地方,謝朝的眼睛狡黠地微微一彎,面上卻像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訥訥道:“……啊?”
陸川延揉著自己的額角,無奈道:“陛下往裡面躺躺,不然微臣在哪裡睡?”
謝朝面上閃過錯愕,不解,但更多的是驚喜,他像是抓住了什麽機會,立刻什麽也不問了,抱著被子往裡側挪去,給陸川延騰出了大片位置。
陸川延也算是第一次睡上了龍床,內心卻沒什麽特別的情緒。他隨手拿過軟榻上的錦被,再一回身,謝朝已經滾到了他懷裡,趴在陸川延的胸膛上,柔順的黑發蜿蜒,墨藍色的眼瞳亮閃閃的:“王叔,你這是要和朕一起睡了嗎?”
“陛下怎麽亂動,傷處還沒好。”先是不輕不重地責備一句,迎著小皇帝期待的目光,陸川延內心有種微妙的愉悅,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隻慢吞吞地說:“今晚微臣與陛下同睡,看陛下是否還會繼續做噩夢。”
然後立刻聽到了小狼崽子緊張兮兮的追問:“那朕要是不做噩夢了呢?”
“倘若當真管用——”陸川延故意賣了個關子,察覺到謝朝收緊了拽著自己衣角的手指,他伸出手,溫和地揉了揉謝朝的額發。
這一揉,算是徹底放下了之前的心結。
也罷,對謝朝過分在意就在意吧,反正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小狼崽子,草木無情人有情,又怎麽可能不對他生出幾分感情呢。
而且看謝朝對自己現在親近而小心的樣子,恐怕之前被自己的冷淡疏遠嚇壞也憋壞了。
陸川延莫名地又生出幾分愧疚,慢慢揉亂了謝朝的頭髮:“倘若當真管用,那在找到他法之前,微臣只能鬥膽與陛下擠在一處了。”
謝朝屏住呼吸,連忙確認:“與朕睡在同一張床上,可不是睡在軟榻上?”
陸川延笑道:“自然。”
謝朝猛地松了口氣,一頭扎進陸川延懷裡,不再動彈,隻一雙手臂將他勒得很緊。
陸川延安撫地拍拍謝朝的脊背,示意他換個不壓傷口的姿勢,卻看不見小狼崽子的唇角得逞地翹起來。
苦肉計,當真是永遠有用——特別是拿來對付王叔。
只可惜王叔前幾日睡得太死,不然自己早就美滋滋躺在他懷裡睡覺了。
以退為進,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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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陸川延的懷抱是不是當真有奇效,在他懷裡,謝朝像是放下了所有心防,堪稱是呼呼大睡。
事已至此,結果很明顯了。
於是一個晚上過後,宮人們就發現,攝政王突然從偏殿搬出,開始留宿乾清宮正殿。
一張龍床上同時睡著天子與攝政王,這話要是說出去,當真是會引起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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