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延不再多說,揮手命人將他押入慎刑司,又對著百官道:“為免有人為幕後之人通風報信,煩請諸位在太和宮中休息片刻。沒有陛下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出。”
說是只有陛下吩咐才行,但在場人都心知肚明,陸川延不發話,在場便無一人可離開。
他雖然已經算是告老還鄉,但百官之中沒有一人敢反對,紛紛應是。
一場各懷鬼胎的壽宴,最後以離奇至極的結局收場。
陸川延離開太和宮之後,第一時間去了慎刑司。
右丞的確被關進了地牢,但徐三河則是大咧咧坐在牢房外,同陸川延的心腹們坐在一起,除了身上狼狽些,沒有其他異樣。見到陸川延來,他忙不迭堆起一個笑容,搓著手站起身來,點頭哈腰道:“王爺,卑職今日表現如何?都是按照您的吩咐,一字不落地做的!”
陸川延脫去染血的外袍,隨手從侍衛手中接過一件常服,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道:“想不到徐都統倒很是會演戲。也罷,就按照我們之前商議好的,便以戴罪立功的理由奪你兵權,本王從私庫中補你一筆金銀,以後便去做個富商罷。”
徐三河喜形於色,連連作揖:“多謝王爺,多謝王爺!”
經此一遭,他算是對這水深如海的官場有了心理陰影,也更清楚了自己腦子的不好使,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危,還不如踏踏實實去做個有錢人罷了。
今日壽宴中發生的一切,的確都是陸川延的計劃,而謝朝與徐三河都是計劃的一環——最終目的便是將陳路關進慎刑司。
其實陳路本就並未參與謀反,陸川延手中也毫無他與徐三河勾結的證據,要不了多久,他的黨羽就必然會來想法設法地為他脫罪。
但陸川延的目的並不是拿謀逆之罪徹底打垮陳路,這也並不現實。他是要有個理由,去徹底搜索一遍陳路的府宅,連牆皮地磚都不放過的那種。
如此一來大概也就能明白,陳路到底是如何向西胡那邊傳遞消息的了。
在慎刑司這邊處理妥當了一切,一隊輕騎迅速出宮,在右丞黨羽尚未作出反應之前搜查右丞府。
忙完這一切,已是深夜時分。
時隔一月,陸川延終於又回到了乾清宮。
難得有了松懈下來喘口氣的時間,他踏著滿地輕而碎的月色,不緊不慢地朝著乾清宮的方向緩步而去。
離得近了,可以看見乾清宮中隱隱透出的燭光,顯然謝朝也並未就寢。
揮退了想要進宮通傳的小太監,陸川延走上台階。想起什麽,他又轉頭朝著小太監低聲囑咐了兩句。
小太監恍然大悟,默不作聲地一溜小跑,離開了。
陸川延這才推開殿門,入目便是謝朝挺拔如竹的背影。
搖搖曳曳的燭影旁,小皇帝坐在桌前,似乎是在批閱奏折。
早就在陸川延尚未離宮時,就將大部分政事交給了謝朝,如今奏折之事已完全不用他操心。
謝朝的手邊奏折高高摞起,他批閱的速度很快,聽見開門的動靜,頭也不回道:“不必伺候了,出去吧。”
看來是把自己當作什麽宮女太監了。
陸川延心中暗暗好笑,並沒有如謝朝所願出門,而是慢慢走上前。
謝朝是頭一次見這麽沒眼色的宮人,陛下都攆人了還不快走,活得當真是不耐煩了。
他頗為不耐煩地擱下筆回頭:“你這……”
聲音半路卡了殼,陸川延看見謝朝的眼睛在一瞬間睜大,臉上的不耐消失得無影無蹤:“王叔?”
不管過了多長時間,陸川延總是能被小狼崽子見到自己的驚喜表情取悅到。
他略一挑眉,嗓音含笑:“怎麽,陛下不歡迎微臣?”
頓了頓,他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自語道:“說錯了話,我如今已無王侯之位,該改自稱草民了。”
謝朝聞言立刻反駁:“王叔制定計劃的時候,不是說過一切都做不得真嗎,那現在自然還是朕的攝政王。”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最後一次見面時說過的話。
陸川延不置可否,走到桌前,微微低身去看小皇帝的批閱情況:“陛下的奏折批閱如何了?”
謝朝將手中毛筆一擲,回身往陸川延的肚子上一埋,語氣悶悶不樂:“政事當真是無聊至極,每天除了批奏折就是批奏折。身邊還沒有王叔作陪,朕都快在這皇宮裡憋瘋了。”
被他猛地摟住腰,陸川延身形不著痕跡地一僵。他試著掙了掙,但小皇帝摟得很是用力,陸川延只能半推半就地隨他去了,轉而問了另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陛下現在睡眠質量如何?”
怎麽眼中紅血絲還是那麽重?
謝朝頓了頓,語氣故作輕松:“王叔尋來的神醫當真奏效,朕現在的確能睡著了。”
陸川延懂了他話中的未盡之語:“能睡著,但還是做噩夢?”
這次謝朝沒有馬上回答,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動,過了半晌,才低低道:“不知怎麽的,老是會夢見王叔離京時毫不留戀的背影。”
夢裡的陸川延去意乾脆決絕,然後謝朝就會猛然驚醒,好半天才能緩過那陣痛徹心扉的心悸。
“王叔……”謝朝摟得更緊,喃喃道:“朕現在有比怕黑怕鬼更怕的事了。”
——怕你永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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