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叔是不可能輕易妥協,甘心從此被困在囹圄之地的。他會想盡一切辦法逃跑,或是用絕食來威脅自己,或是虛與委蛇來讓自己放松警惕。
他會不會後悔養出自己這麽一個白眼狼?
一想到這種扎心的可能,謝朝就難受地蜷縮起了身體,下意識想要逃避。但是腦海中還是有一個聲音始終在冷冷質問他:這真是你想要的嗎?
要麽就得不到王叔,要麽……就只能得到王叔的恨。自己雖然大仇得報,如願登上了至高無上的皇位,卻不得不在兩個並不算好的結局中二選一。
更鼓沉沉地敲響,乾清宮門外悄無聲息地落滿暗衛,如一地寒鴉。他們早已易主,如今只聽謝朝的吩咐,正在待命,隨時準備幫助新主子將舊主子轉移到早就準備好的囚.禁場所。
但本該在更鼓響起之時就命他們入內的謝朝,只是躺在陸川延懷裡,深深地凝望著他,在心中天人交戰,直到遙遠天邊泛起淺淺的魚肚白。
眼見著宮人們馬上要起床,暗衛們不可再久等。猶豫片刻,統領大著膽子上前,去敲了敲乾清宮的殿門,低聲道:“陛下?時辰將至,若是再不動身,恐怕會來不及。”
殿內卻仍是悄然一片。
從新主子的沉默中明白了什麽,統領歎息一聲,轉身對著下屬們略一擺手:“都回去吧。”
有那笨點的不明所以,忐忑著提出異議:“可萬一陛下怪罪我們擅作主張——”
雖然被頂了嘴,統領卻沒什麽不滿,隻平靜道:“陛下不會怪罪的。”
他只會怪罪自己……
最後一絲黑夜褪去,天色終於大亮。
意識逐漸清醒,陸川延長睫一動,慢慢睜開了眼,隻覺得自己睡了極漫長極舒服的一覺。
他動了動手臂,意料之內地察覺到懷中有人。
果不其然,謝朝還躺在自己懷裡,閉著眼,似乎睡得正熟,手指緊緊捏著他的中衣領口。
像是若有所感,謝朝也在同一時間睜開了眼,衝著陸川延露出一個與平日一般無二的笑容:“王叔昨晚睡得可好?”
視線在謝朝眼中淡淡的紅血絲上停留一秒,陸川延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視線:“很好。”
謝朝的表現毫無異樣,又在陸川延懷中賴了一會兒床,才起身穿衣洗漱,準備用早膳。
用膳時,兩人還是和一個月前一樣相對而坐。謝朝筷子卻不閑著,不停地給陸川延夾菜,嘴裡也念念有詞,一會兒讓王叔嘗嘗這個,一會兒又讓他嘗嘗那個,殷勤備至。
陸川延的碗中都被小狼崽子摞起了小山丘,筷子在碗上空遊弋半晌,他捏了捏眉心,輕輕放下筷子,頭一次喊出了小狼崽子的全名:“謝朝。”
謝朝夾菜的手下意識一抖,那個獅子頭便咕嚕嚕滾到了桌上。
他垂著頭默然片刻,抬臉衝著陸川延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像是有些疑惑:“王叔怎麽突然直呼朕的名諱?”
他已經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有所預料,只是本能地抗拒,想要粉飾太平。
陸川延像是沒有眼色一般,看不出謝朝笑容下掩蓋的掙扎之意,抑或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昨晚險些被囚.禁,所以非常膽大,直截了當地往謝朝的心口上戳刀:“微臣不日便要啟程離京,慎刑司那邊還有些緊急事務要處理乾淨,因此這幾日便不往乾清宮這邊來了。”
見謝朝似乎還沒反應過來,遊離在狀態之外,陸川延頓了頓,道:“……陛下可有話,最後對微臣講?”
在他的注視下,謝朝像是再也維持不住笑的表情,勉強扯起的唇角慢慢落了下去。
不過其實他笑得一直比哭還難看,不笑反而看著正常了許多。
謝朝深深埋下頭,肩膀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陸川延耐心等待著小狼崽子的回答。片刻後,謝朝抬起臉,他的表情看起來意外的正常,只是上挑的眼尾發紅,看起來有幾分脆弱。
陸川延挑眉,甚至還有心思笑,看起來非常的沒心沒肺:“陛下可是考慮清楚了?”
謝朝張張嘴,啞聲道,“考慮清楚了。”
“王叔……”他鼻子一酸,急忙又低下頭,不讓王叔看見自己丟人的表情,聲音雖有鼻音,卻故作輕松,“王叔去遊歷的時候,能不能暫時不要出大梁國土?”
他的話完全在陸川延的預料之外,沒想到謝朝一整晚過去,就憋出這麽一句:“陛下這是何意?”
謝朝聲音低沉語速緩慢,卻堅定非常:“王叔只要留在梁朝境內,過兩年我去尋你的時候,找到王叔也更容易幾分,便不會在路上耽擱太久。”
小皇帝又改自稱“我”了。
陸川延手指微動,像是沒聽出話中的潛在含義,語氣訝然:“陛下的意思是,過兩年要去微服私訪?”
“……不。”
謝朝攥緊筷子開口,字字如同驚雷,倘若傳出乾清宮,必然會引得朝堂嘩然,滿座皆驚:“等過兩年,朝堂穩固之後,我就能從旁枝子弟中選出皇位繼承人。”
“到那時,我就能與王叔一同踏出大梁國土,遊歷四方。”
滿室靜默。
良久,久到謝朝的手心都開始出汗,陸川延才緩緩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早早退位?”
謝朝點了點頭。
陸川延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如今陛下好不容易摸到真正至高無上的滔天權柄,怎麽會說放棄就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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