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輕輕道:“十五歲之前,我一直想做皇帝,原因有二。”
“一是冷宮裡吃不飽飯,聽其他宮女說,皇帝吃的是全天下最好的東西。我想吃飯,吃得比誰都好,所以想做皇帝。”
“二是對不起我的世人太多。我想將仇人踏於腳下,讓他們後悔莫及,權勢就是我唯一的手段。”
陸川延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原來如此。那這麽一說,在位幾年,陛下的願望似乎全都被滿足了一遍。”
“是啊。”謝朝深深地看著陸川延,像是要把他的樣子銘刻於心,“我已經吃過天下最名貴的奇珍,也已經將所有仇人報復了個一乾二淨,兩個最大的願望都已經被滿足了。如今我心中生出第三個願望,但皇位卻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礙。”
謝朝將問題拋回來:“王叔覺得,我該不該放棄皇位?”
兩人都心知肚明,謝朝的第三個願望是什麽。
陸川延避而不答,隻淡淡地問:“陛下當真舍得?”
謝朝回答得快極:“自然舍得,皇位哪裡比得上王叔萬一。”
直接挑明了。
又是片刻難耐的沉默,謝朝一顆心高懸到極致時,陸川延突然向後一靠,倚到太師椅上。
在小皇帝驚愕的目光中,他渾身氣場一松,露出溫和而戲謔的笑意:“陛下將微臣迷昏之後強留宮中,不比放棄皇位要簡單得多?”
?!
見謝朝因為自己的這句話傻在原地,陸川延繼續慢悠悠道:“微臣前些日子聽說,陛下暗中著人打造了一座高足三丈的黃金籠,籠中床鋪桌椅一應俱全,不像是給鳥雀住,像是給人住的。再加上昨晚睡得那麽好,微臣今天早上醒來時,還以為會在那黃金籠中睜眼呢。”
謝朝呆呆地坐在原地,滿腦子都是:王叔發現了。
王叔什麽時候發現的?
那黃金籠是他半個月前背地裡命人準備的,當時的謝朝正是情緒最偏激陰暗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要將王叔鎖起來,從此以後隻給他一個人看。
只是到了最後關頭,他卻怎麽也不舍得,更不敢看到王叔清醒後厭惡憎恨的眼神。
那籠子沒派上用場,本來打算就此藏於深宮中不叫王叔知曉,好讓自己在王叔眼中的形象一直乾淨無辜……
怎麽就被王叔隨口戳穿了!
難道王叔自始至終都知道,就這麽看著他暗中籌備這一切,準備著將王叔囚於宮中?
等等。
腦中某個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劃過,謝朝心臟一停,隨機砰砰砰跳得更急促。
他勉強按耐下急促的心跳,攥到僵硬麻木的手指微微放松,澀聲問:“王叔……既然一直知曉,卻為何不來阻止我?”
為何任由自己將他迷暈,毫無防備地躺在龍床上?若是今晚謝朝沒有主動放棄,那陸川延就會被關進籠中了。
陸川延挑眉:“我為何要阻止?就算陛下有那本事將微臣關進去,當真以為微臣沒辦法出來嗎?”
“……”
原來是因為王叔自信於自己絕不會受困,所以才放任他搞小動作嗎。
心情瞬間跌落到谷底,謝朝自嘲地苦笑一聲,喃喃道:“原來如此。也是,朕哪有本事留得住王叔。”
“不過……”陸川延拉長了音調,眼中笑意哪裡還藏得住。
他伸手揉亂了謝朝束好的發,慢吞吞道:“雖然微臣不懼被囚,但陛下不負所望地通過了考驗,微臣很是欣慰。”
謝朝一愣,完全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期期艾艾道:“考驗?什麽考驗?”
陸川延手臂微動,謝朝眼前一花,接著就看見王叔手中拿著一個眼熟至極的東西。
是那枚通體黝黑的虎符。
陸川延舉著虎符,在謝朝眼前晃了晃,溫聲道:“陛下願意克制欲念放微臣離開,那微臣亦願意為了陛下而停留。”
“陛下在位時,微臣會始終輔佐在側。待到此間諸事皆了,天下盛平,陛下便陪微臣去遊山玩水可好?”
到了這時,謝朝怎麽可能還不明白,原來昨晚的一切都盡在王叔的掌握之中,是王叔對他最後的一環考驗。
若是自己在思想鬥爭之後選擇放手,尊重陸川延的自由,那陸川延便會同等地回應於他,願意為了謝朝而留守更長久的歲月。
二人互相妥協,互相體諒,便得以互相成全。
若是自己真的沒想開,要強行囚.禁王叔……
謝朝打了個寒顫,不去想之後的悲慘後果了——反正他是無論如何玩不過王叔的,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王叔離開。
幸好自己沒作死……
越想越後怕,之前裝出來的輕松自如全部無影無蹤,謝朝狹長的眼尾越來越紅,半是委屈半是忐忑地看著陸川延,問:“那王叔……是以什麽身份留下?”
看見小狼崽子露出這種可憐巴巴的表情,縮在椅子上不敢動,陸川延再也裝不出高深莫測的臉,歎息一聲,主動將謝朝摟進懷中,道:“陛下以為呢?”
陸川延自認性情淡漠,極難動情,活過六十余載,也隻親近過謝朝一人。如今又願意為了謝朝留於宮中,妥協頗多,假如說這還不算喜歡,那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雖然最開始察覺到時,有過猶疑躊躇和舉棋不定,但好在他的性格還算坦蕩,如今坦白,倒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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