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之上,那湧動著的浩蕩金光,將周圍黑霧濃雲都染上一層淡淡靈光。
——這是韓少卿有生以來,第次看到東皇鍾。
那無比熟悉、無比慈祥、曾日日夜夜回蕩在心底的歎息,再次響起。
時過境遷,仿若一場荒唐的大夢。
“少卿……”
他聽到那人宏宏發問。
“你可知錯。”!
第150章
“知錯……”韓少卿笑道:“敢問師尊,少卿何罪之有。”
李松儒在高高的雲端之上俯視著往日師徒情深的關門弟子,仿佛在看著一個不懂事鬧脾氣的稚童,和藹依舊:“天地大劫,蒼生皆苦,我輩修真者義不容辭——少卿,你可知,此地埋藏著多少枯骨。”
他略顯滄桑的目光,悠悠投向那座沸騰翻滾的黑色巨山。
“一代代如同夜空星鬥的大能,為了一個共同的願景,甘願燃盡一生修為,長眠於此;十五年前,天魔降世的消息甫一出世,無數本擁有大好前程的天才俊傑,義無反顧地趕赴冥河,包括我唯一的師弟,小時候照顧你良多的顧師叔……”
“還有劍尊,世間唯一的乘虛境,此間最有希望突破飛升之人——他亦同樣,甘願以身化陣。”
“少卿……為何只有你,為了逃避天定的責任,不惜叛出宗門?”
他的聲音滿是失望和沉痛:“這些年,我就是這樣教育你的嗎?”
李松儒的身後,還有眾多已臻化神的修士、長老。
他們有的白發蒼蒼,有的尚且出關,此刻齊聚掌門真人的身後,失望、唾棄、冷漠、責備的視線,像一張巨大的鐵網,密不透風地籠罩著韓少卿。
其中一位老者模樣的灰袍人目光嚴厲,振振有詞:“韓少卿!昆侖將你哺育長大,為你遮風擋雨,你就是這樣回報生你養你的宗門的嗎!要不是你師尊掌門真人當初憐你羸弱孤苦將你帶回,能有你的今天嗎?”
韓少卿:“呵,是我求他的嗎?他老人家經過我的同意了嗎?早知當初我可親可敬的師尊將我帶回宗門是這個目的,那我情願不知人事時就死在外頭,不知晦朔,不知春秋,也免去這人世苦海一遭。”
老者被他噎得死死,氣得臉紅脖子粗,怒罵著“豎子無理”,不願再與他多費口舌。
另一位面相圓滑、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修裝模作樣地歎口氣:“韓師侄,你也太不懂事了。昆侖將你養這麽大,不過是要你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回報,又不是要你的命,怎麽就這麽白眼狼呢?鎮守冥河魔氣,那可是天底下頂頂重要、頂頂崇高的大事,要不是我輩不是天生的仙魔之體,肯定第一個向宗主情願,接替劍尊!”
他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大義凜然,說得連自己都微微動容了。
韓少卿:“哦?這位不知道名字——但應該不重要的師伯,既然您如此高義、如此心系天下蒼生,當初聯手封印天魔的修士裡,怎麽沒有您的身影啊?”
那中年男修瞬間僵住,像隻被掐住嗓子的胖鵪鶉,滿臉通紅地爭辯道:“那、那是我當初尚在閉關,等我得知這一噩耗之時,已、已經晚了……!”
他旁邊戴著面紗、面無表情地站在人群中不準備發一言的范雲英瞬間冷笑一聲:“是麽,我怎麽記得,當初是天魔降世的消息先傳來,你才被嚇得立即閉關的呢?”
中年男修:“……”
他尬得差點臉紅脖子粗,往後一縮,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
——叫你多嘴!
韓少卿懶洋洋道:“怎麽?眾師叔師伯怎麽還為老不尊,自己打自己臉啊?要不,你們先自我檢討一番,統一一下口徑,再來教訓我如何?”
“荒唐!”一位略顯陰沉,瞎了一隻左眼,矮小瘦削的女修製止了他,眼角額頭的褶皺昭示著她的滄桑:“我一生在外遊歷除魔,天魔降世時,我為疏散北疆城外的流民與大魔纏鬥,耗盡最後一絲靈力之前,才被援兵救下——按你的道理,我有立場說兩句吧。”
她陰翳的右眼無比嚴厲地看向韓少卿:“大敵當前,昆侖修士,沒有苟且偷生、偏安一隅的道理。當年我的師祖、師伯、師伯、師姐……所有人都悍不畏死地戰鬥到最後一秒,沒有一個人因畏懼死亡而逃避!少卿,你睜開眼看看,你身後的是什麽人!是天下萬萬的黎明百姓、手無寸鐵的無辜凡人——”她的竹杖用力一擊,仿佛敲擊在所有人心上,如浩蕩威嚴的東皇鍾聲,讓人心頭一震:“你難道真的要做逃兵嗎!可若是冥河魔氣再也抑製無法,普天之下,你又能逃得到哪兒去!”
她這話,並非說給一個人聽。
方才站出頭振振有詞地指責韓少卿的中年男修,把自己圓潤的身子往裡頭縮得更厲害,恨不得把頭埋進腳尖。
這一回,韓少卿沉默良久。
場上無一人出聲,唯有東皇鍾永恆威嚴,隱隱如宏。
在一片靜默之中,有一道清亮的嗓音突然響起。
“掌門真人,諸位師叔師伯,你們說得不無道理。”江宴秋平靜開口道,“只是,我突然有一個疑惑。”
李松儒和藹地看著他:“原來是江小友,沒想到,你與少卿倒是感情深厚……可以,你講。”
江宴秋仰頭看向天邊烏壓壓的一群人:“若是韓師兄不是掌門親傳弟子、甚至不是修士,只是個你們所說的普通凡人……今日,還會這麽輪番上陣,威逼他犧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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