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牛說明情況,這群人才又連忙聚攏在一起,欣喜不已地點頭,然後用破爛的衣擺裝滿石子和泥土,往坑裡倒。花了大約幾刻鍾,這坑才填平了。
秦青親手把銅板分發給這群臭味熏天不成人樣的流民。
“已經下雨了,你們怎麽還不歸家?乾旱結束,還能搶種一季糧食。”他問道。
“我們哪裡還有家啊!”一名駝背的老者潸然淚下:“為了活命,我們把土地都賣了。連著三年天災,土地不值錢哩,賣了也買不了多少糧食。糧食吃完了,地也沒了,我們只能去別處討飯吃。”
又有一個瘦弱的漢子說道:“我倒是還有一塊地,可我現在連一件蔽體的衣裳都買不起,哪裡還有余錢買種子。再過幾月就入冬了,我們怕是——”
他忽然意識到這些話會讓貴人覺得晦氣,連忙閉口不言。
秦青指了指侯府的方向,說道:“你們知道泰安侯府嗎?他家在修路,修房子,修水渠,需要很多工人,每天都有工錢拿,還管飯。你們去那兒看看吧。”
這些在絕境中漸漸枯槁了生命的人,一個個點亮了灰暗的眼睛。
“小公子您說的是真的嗎?”老者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打顫。
“是真的,那邊什麽人都要。青壯年燒磚建房,小孩和泥,老人幫忙煮飯運土。”
“女人呢?女人可以去嗎?”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擠上前來,焦急地問。
“女子更是缺人。小侯爺性好奢靡,荒淫無度,用的養發膏、養膚膏,喝的茶水、酒水,都要女子親手做出來才行。女子去了那處可以製膏,可以采茶,可以釀酒,不愁無工可做,工錢也不比男子低。”
秦青又開始黑自己,還頗覺有趣地笑出了聲。
葉禮卻緊緊皺眉,心中揪扯。哪有什麽性好奢靡,荒淫無度,都是假的。
那婦人高興地快哭了,口不擇言地說道:“奢靡好呀,貴人就該這樣,要不然我們哪來的飯吃!那我們這便去了!謝謝小公子指點,謝謝!”
一群人互相攙扶著朝泰安侯府的方向走去,懷揣著喜悅和希望。
馬車已行駛了很久,秦青還趴伏在窗邊,看著這些人的背影。
“連年天災,造成的最大隱患不是無糧可吃,而是土地大量被鄉紳或達官貴人兼並。百姓們沒有土地,只能淪為佃戶或奴隸,而賦稅卻又壓在他們頭上。”
秦青坐回馬車,看著葉禮的眼睛:“就算沒了天災,百姓們也不會有活路,因為還有人禍。”
葉禮握緊雙拳,愧不敢言。
“別人都說是因為泰安侯府在這裡,江北城才會民不聊生。”秦青看向窗外,沒有再說下去,卻忽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嘲笑。
葉禮的臉頰便在此刻燒得滾燙。
坐在外面的阿牛其實也能聽見這段對話,心裡的羞慚當真是熬煞人也。
馬車終於抵達了江北城,秦青命仆從把米袋子全部打開,放置在一旁,燒了一大鍋水開始熬粥。
前來領粥的民眾看見碎米裡摻了許多黑乎乎的石子兒,不由紛紛罵開。什麽泰安侯府為富不仁,坑害百姓,必遭天譴等等。
什麽話難聽罵什麽。
秦青坐在粥棚裡,全然不為所動,葉禮和阿牛站在他身後,冷眼看著這群人。
幾個孩童蹦蹦跳跳地跑到粥棚邊,拍著小手唱道:“泰安——”
秦青立刻起身看去。
葉禮一個箭步就衝出了粥棚。
然而不等孩子們唱完,幾個小乞丐撿起地上的石子兒開始砸他們,然後撲過去,搶走了這些孩子裝在衣兜裡的糖果和銅板。
歌謠變成了嚎啕大哭的聲音。幾個孩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口裡直喊爹娘。
秦青慢慢又坐了回去,葉禮在附近轉了轉,發現那群小乞兒見到成群結隊在一起的孩子就用石子兒砸,完了搶劫一番,四散而逃。
葉禮站在街口擰眉沉思。他總覺得這群小乞兒出現得太巧了。
但施粥已經開始,容不得他查探,隻得回去繼續守著秦青。
但他不知道的是,不僅這條街口有小乞兒遊蕩,別的街道也發生著一樣的事。但凡有成群結隊的孩童拍著小手開始傳唱歌謠,就會遭到小石子的攻擊。
“紅姐,我們四處逛遍了,這江北城再沒有哪家的孩子敢唱那首歌謠。”一個乞丐打扮的漢子敲開一戶人家的門,伸出手做乞討狀,實則低聲回稟。
身穿紅衣的年輕女子點點頭,裝作滿臉嫌棄地扔給乞丐一個銅板。
銅板滾到街對面,躺在了地上。乞丐撿起銅板用衣服擦了擦,露出一抹笑容。他抬起頭,看了看紅姐家對面的這個精致院落,院落的正門掛著一塊匾額,上書“慈濟堂”三個大字。
雖說秦青用了摻石子兒的米熬粥,但前來喝粥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然而幾刻鍾後,一群差役竟推開人群,凶神惡煞地走來,用鐵鏈子鎖住泰安侯府的仆從,拉扯著往衙門走,口裡粗聲粗氣地說道:“有人喝了你們的粥腹痛難忍,說是肚皮被石子兒磨破了,你們跟我們去官衙一趟!”
秦青和葉禮上前阻攔,也被一並帶了回去。
公堂之上,齊似風官威赫赫,肅容正坐,手裡捏著一塊驚堂木。兩列差役用水火棍敲打地面,發出隆隆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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