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地,他聽到一聲輕笑。
這聲笑聲中,帶著濃烈的恨意與扭曲。
濃妝豔抹的花旦似乎走到了他的身前,她沒有說話,只是輕啟朱唇。
‘不。’
這是她的嘴型。
林槐安靜地躺在棺材裡,他均勻地呼吸著,等待著《東籬》最後的終章。
時間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過了很快。
書生本該在子時到來,正如他們在信中所約定的那般。屆時,周盈會在棺材裡發出聲音,而書生,即使手無縛雞之力,也能打開棺材。
林槐在棺材裡等了很久。周盈死前的感受,也終於通徹到了他的身
上。
他太累了,太想睡了。被囚禁的三天,和整段驚心動魄的出逃,讓他已經精疲力盡,眼如灌鉛。
可是,如今距離比翼雙飛只有一步之遙,他又怎麽能甘心?
他不知道外界的時間,但他知道,子時怕是已經過了。
書生不來見他了麽?書生沒有收到那封信麽?書生把他……扔到了這裡麽?
在無盡煎熬和痛苦的等待中,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棺材裡,等了三天。
三天時間,足以熬死所有的人。
終於,在他即將沉沉睡去時,他聽見了棺材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周盈?”
那帶著試探性的聲音一出,讓他登時便清醒了過來。
乾渴了三天的喉嚨如灌了鉛,發不出聲音。他只能曲起手指,拚了命地敲擊著棺材板。
“叩叩,叩叩,叩叩。”
黑暗中,每一個心跳每一個敲擊聲都驚心動魄。然而在四處盤桓的人,卻對此無知無覺。
他沒有去問他遲到的原因,他也忘記了這幾天的煎熬。他發出微弱的聲音,提示對方,自己還在這裡。
然而對方卻中斷了叫喊。
“棺材上……有釘子?”他聽見對方遠遠的聲音,“難道已經……”
——不,我沒有,我……
“周盈……”他聽見哭聲,“周盈啊……”
——不,我——
他聽見那人似乎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樹邊。
這個場景有些滑稽,他明明活著,對方卻渾然不知。他當他死了,卻還在哭喪。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咬破了嘴唇,打算發出最後一聲掙扎。
然而,他卻聽見了書生的聲音。
“……這樣也好。你也該知道……我同你,是不可能長久的啊!”
他僵住了。
“你是下九流的戲子,而且還是……而我……以後是要金榜題名的啊。你跑了,就是了。可我要是也跑了……我這輩子的仕途,就完蛋了啊!”
“上個月是你的生辰,我在市場原是要給你選一枚戒指……沒想到,卻與知府的小女兒看上了同一樣東西,我們……我不能和你走,你明白麽?我不能和你走,大好的前程就在我眼前,可是你畢竟對我有恩……你以恩相挾,我!這幾天
,我一直不敢來面對你,如今你已經……那麽也好……”
那麽也好。
堅持了三日水米不進的求生意志,在這一刻,卻徹底地消耗殆盡。
他沉上眼,徹底地眠於黑暗之中,在漆黑的深潭裡,緩慢地下沉。
漆黑濃稠的情緒翻湧而上,他閉著眼,面無表情。
書生離開了,空蕩蕩的亂葬崗上,只剩下了鬼哭般的風聲。
在這死一樣的空氣中,他聽見自己乾涸的嗓子,又能發出了婉轉的唱腔。
身體,也突然輕了起來。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深坑之中,原本緊閉的棺材,滲出了血來。
深紅的液體向著四周蔓延,所有枉死的魂靈,所有無主的屍體,都被這鋪天蓋地的血的漩渦,席卷而入。
原本的深坑在頃刻之間,變成了深紅近黑的血池!
白發紅衣的身影,從血池中拔地而出。
它仰著頭,望著夜空,嘴裡喃喃著唱腔。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唱著唱著,一滴血淚,順著它的的眼角,滑落下來。
——這就是《東籬》,最後的結局。
所有的聲音和畫面在此刻消失,林槐在漆黑的棺材裡,睜開了雙眼。
他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傷。
“第四出戲——《東籬》,已完成。”系統冰冷的提示音在林槐腦內響起,“請玩家設法離開棺材,並遵照提示,完成第五出戲——《執手》。”
棺材裡許久,沒有傳來回應。
過了良久,黑暗裡傳來一陣笑聲。
“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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