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角度上來講,他本該是讓林槐最省心的住戶。利欲熏心的他不需要林槐的引導,便會忽略所有發生在生活中的詭異與不安。不是因為未能發現,而是因為並不在意。
我要更謹慎一點。畫家想著,他似乎已經有一些害怕了。
我要安撫他的情緒,消除他的防備之心,讓他無知無覺地落入我的圈套……畫家想著,笑著對上了林槐的笑容。
他不知道林槐也是這樣想的。
畫家不想提前嚇到林槐,林槐也不想提前嚇到畫家。
兩人回到了茶幾旁,各自心懷鬼胎。林槐想要弄清畫作的秘密,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把畫家塞進畫裡。而畫家想要放松林槐的警惕,在談話的最後,把林槐塞進畫裡。
盡管各自的想法是如此的南轅北轍,然而他們至少在一點上達成了一致——他們都相當願意將這場對話進行下去,並且相當在意彼此的感受。
互相關懷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基石。對於互相關心體貼對方感受的兩個人來說,想要獲得順暢的交流,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林槐和畫家都在與彼此的對話中得到了從未有過的熨帖體驗。
或許這就是用心溝通的力量。
兩人閑聊了許久。林槐極盡和善柔軟之所能事。畫家盡管努力遮掩,最終卻依舊在無意間讓林槐注意到了畫具的特別之處。
畫具啊……
他用手指敲擊著自己的膝蓋,微微眯起了眼。
正如他之前所猜測的那樣,這八幅黑布之下的畫中,的確囚禁著死者的靈魂。他們的屍體不知所蹤,靈魂卻被永遠地拘禁在畫作之中,幾十年的生命便化為白紙上的榮光。
用他人的靈魂作畫,的確是一樁看起來一本萬利的好生意。林槐也絲毫不意外,這傷人性命的邪物卻被心術不正的畫家
視若珍寶。
……然而這真的是能讓人一本萬利的好東西嗎?
如果之前沒有看見那張畫裡的紅衣,林槐可以說一句“是”。無論是否有悖於道德準則,能夠獲得名畫、卻又不用承擔殺人的後果;得到他們以靈魂繪製的作品、將其據為己有、成為有名望的畫家、卻又不必為之付出任何代價……對於使用這套奪命畫具的人來說,這就是一筆極好的生意。
然而。
常人的感官遲鈍,林槐卻能清晰地從畫作中感覺到隨歲月而沉澱得更加香醇的……
濃濃的恨意。
來自被永生永世禁錮在畫作之中的,靈魂的恨意。
其中那名淺栗色頭髮的少年更是無師自通地擁有了血紅的衣領。
‘嘖,這樣看來,我絲毫不懷疑這個畫家的結局是被拉入畫中、又或是被突破畫作而出的厲鬼所殺死啊……’林槐愉悅地想著,‘這套畫筆應該是惡鬼物件,也就是所謂的能給使用之人帶來詛咒的物件……這種東西留給普通人保管是不行的,等副本結束後,我就勉為其難地把它帶走吧。’
日已落盡,時針指向九點,林槐卻遲遲沒有要喝下紅茶的意思。
談話過程中,他曾端起過一次紅茶。隨著杯沿臨近唇邊,他看見了對面畫家微微勾起的嘴角。
‘很普通的麻藥。’林槐不動聲色地嗅了嗅其中的內容,‘這點伎倆,分明是看不起我。’
雖然被人所輕賤,林槐依舊感覺到了自己的行為為對方所帶來的一瞬快樂。
作為一個相當與人為善的人,林槐在愉悅自己的同時也從來不吝惜賜予他人快樂。為了讓畫家多快樂幾次,他故意反反覆複舉起過許多次茶杯,並收到了畫家的多次快樂。
快樂是雙向的,畫家快樂的同時,林槐也獲得了玩弄他人情緒的愉悅。
“……不知不覺間已經快九點了啊。”林槐說,“時間過得真快啊。”
畫家端起自己那杯紅茶喝了一口,微笑道:“說了一個下午了,不渴嗎?還是說你不喜歡紅茶?”
林槐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向眼前的杯子:“其實我挺喜歡紅茶的,不過比起熱紅茶,我更喜歡冰紅茶。”
“時候不早了。”林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
也差不多該……”
畫家見他差不多要離開,有些焦慮。
他看著那杯紅茶,抿了抿嘴唇,決定使出最後的殺手鐧。
“其實……”他苦笑道,“雖然這樣說有些冒昧,但是……我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有什麽心事嗎?”林槐45°偏頭看他,“有什麽讓你痛苦的事情嗎?可以拿來和我分享一下。”
畫家欲擒故縱,苦笑著搖了搖頭:“算了,這種事……只是煩惱我一個人就夠了,又怎麽好意思讓你一起承受……”
“沒事的,”林槐眨了眨睫毛,“我不會承受痛苦的。我最喜歡的就是聆聽別人的痛苦了。我常常從別人的痛苦中獲得愉悅……”
畫家:……
林槐:“——幫助他人的愉悅,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奉獻精神吧。”
在林槐的千呼萬喚下,畫家終於苦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只是,偶爾在夜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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