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麵店裡亮著橙黃色的溫暖燈光, 桌上則是三分之一的外表面積雕著花的、碗口直徑約為18厘米的大碗。金黃的湯汁、雪白的面條、橙紅的大蝦在碗中混合,渾然一體。在吃完溏心蛋後,林槐用筷子將面條夾起來, 卻在碗底看到了一顆碧綠的西藍花。
……為什麽這裡會有西藍花!他在心底發出了堪比“這裡為什麽會有汽車”的呐喊。
林槐默默地將面條蓋了回去, 企圖以掩埋的方式粉飾太平。面湯的熱氣熏得他蒼白的側臉都有些發熱, 在燈光的照亮下, 帶著點趨近於暖色的紅撲撲, 像是個吃飽了煙火氣、而變得活生生的人間圖畫。
暖洋洋的面條會進入口腔, 隨著嚼碎滑入食道,落在胃部, 經過胃酸的溶解和攪拌,最後化為一點點糖分融入血脈, 隨著歡天喜地的血液溶於每一個細胞。林槐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否還忠實地執行著這一套機理, 但他想,這或許就是活著的感覺。
……活著啊。
過去一年所經歷的種種在他的腦海裡滑過。那是幸福、溫暖、而又五彩繽紛的畫面。
可是……
“……當我還是厲鬼,不,當我還以為自己是厲鬼的時候。”他想著, “我一直想成為人。除了覺得好玩, 還因為……”
我想活著。
我想到花花世界裡去,到熱鬧裡去, 到所有鮮花盛開的陽光裡和陰雲密布的深淵裡去。
我可以去當一個翻雲覆雨的主角,也可以當一個玩世不恭的配角。我可以出手攪動風雲, 也可以橫眉冷對冷眼旁觀。我主宰我自己,我愉悅我自己,我瘋狂我自己,無論旁人如何看待。
這就是活著。
而不是一個人留在原地,留在安靜的井裡。留在虛假的過去和充滿迷霧的未來裡。
他閉上了眼, 再次睜開眼時,雙眼已經是明亮無比。
“你有沒有想過,你活著的意義是什麽?”他突然說。
“所以是又進入哲學話題了嗎?這麽哲學可不太像你啊。”楚天舒說,“活著嘛……”
“平凡瑣碎的日常小事,一日三餐,朝九晚五,清晨的早安吻,遠大的理想,每天推進的研究課題,和遙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星空?”
他說。
“不。”林槐搖了搖頭。
他閉上眼睛,放下筷子,用從未有過的認真眼神看著對面的青年:“是自由。”
“我曾以為我只是想要活著,直到剛才我才發現……”
不被人操控,不受人壓製,並非虛假、自由自在的、獨一無二的人生——
才是他最想擁有的事情。
因此,原本最困擾他、最讓他為止迷茫和痛苦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也就是,他本身的存在。
“其實由始至終,我都沒有改變過。”林槐終於又笑了,“身為人類的我,為了不□□控的自由,選擇進入‘門’內,和‘神’立下賭約。”
“身為厲鬼的我,為了肆意玩樂的自由,離開文縣,進入這具身體內。”
“而如今,身為林槐的我,為了自由,決定揭開這粉飾太平的世界和虛假的真實。”
“如果不曾發現這一切,我或許會作為‘林槐’在遊戲中一路暢通無阻,升至高級場,享受無憂無慮的遊戲時光。在現實中,我則會與陳樹合作,與程予安等富二代交好,在畢業後獲得一份好的工作,時常出門嚇嚇人,享受並不出格但也幸福快樂的完美人生。但是……”他咧開了嘴角,“我永不會為打破了自己本可擁有的‘虛假的幸福’而後悔。”
“也絕不會因為可能面臨的危機停止對真相的追逐。”
“因為了解真實,活在真實之中,在任何時候都能依照自己的準則肆無忌憚、開懷大笑,才是我想要的‘自由’,即使會流血,即使孤獨一人。而活在別人編織的夢境裡,是我永遠不會接受的未來。”
……因此,即使需要剝開一切溫情的面紗,即使要了解到自己孤立無援的處境,即使會發現自己身前身後都是鮮血淋漓,沒有出路也沒有退路。
他也要放聲大笑著,用所有的瘋狂所有的生命在長夜裡奔跑。
因為一個醜角,永遠不會接受安排,接受虛偽和命運。
“只有演員才需要參照劇本,而醜角,只需要快樂地撕毀所有條條框框。”
盡管心裡還殘存著對未知的茫然,但林槐從未覺得自己這樣輕松釋然過。
他甚至開始感謝自己已經發現了這些真相。如果並非如此
,他將一生活在幻境之中。
活在自以為幸福的幻境之中,像是被觀眾用來取笑的小醜。
楚天舒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模樣,笑了。
就像他坐在辦公室裡,通過攝像頭,看著林槐瀟灑地敲碎每一個玻璃罩,將每一個潛在犯救出時的那種神情。
他像是看見了一個最難解開的謎題,又像是看見了生活中最尋常出現的每一個小歡喜。
“啊啊……不過雖然說了這麽多……”林槐重新鬱悶地趴回了桌子上,“不過我對於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事情,還真是毫無頭緒……算了,與其想這些,不如好好思考這學期的大作業和陳樹的鬼屋……什麽‘自由’,還遙遙無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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