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導應他的要求走過去,哨兵如今是委頓在床上的,原本修長高大的人看著矮了一截,向導半跪在他的床邊。
如果楚倦能夠睜開眼看見的話,就能發現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近乎順從地蜷縮在他的眼前,抬起頭仰望著他。
楚倦端起陶罐放到向導的眼前,短促的說:“喝下去。”
這當然不會是哨兵對一個陌生向導的心疼與包容,而是質疑與警惕。
哪怕楚倦雙眼都已經瞎了,依然可以看出來他面上的陰翳。
薄長燼並沒有猶豫,甚至出乎意料地用雙手捧住了楚倦猙獰的手,扶著他的手喂到了自己的口邊。
薄長燼的唇和陶罐接觸,在一旁就是楚倦的手指,他感受著薄長燼將魚湯喝了一口然後又一口,薄長燼主動端起陶罐,不讓他扭曲的手指承受更多的重量。
楚倦的另一隻手摸索著卡住向導的脖頸,是吞咽的動作,他確實喝了下去。
失去視力的人無法親眼看到,只能依靠這種迂回笨拙的方式來感受。
和脖頸接觸的手指是冰涼的,指甲很長,手指甚至顯得猙獰,薄長燼沒有動作,卻下意識的吞咽了一下。
另一隻放在腰邊的手不自覺的收緊,蜷縮著刺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後頸的地方就是他的腺體,和楚倦的手指靠得很近,那股海水的味道在北國木屋裡逸散開來。
久違的觸碰,讓他有些激動。
這不該屬於永遠冷靜理智的人,楚倦的指甲像刀一樣劃過了他的喉結,這是一種危險的信號,卻莫名讓薄長燼感到顫栗,他的尾椎骨仿佛都顫抖了一下。
他咬緊牙,克制失控。
楚倦的手指更重了一些,渾身汗毛炸起,厲聲道:“收起你的信息素!”
對於一個孱弱的哨兵來說,向導的信息侵蝕思維就代表著失控,沒有人會願意其他人的精神力侵入自己的大腦,讀取自己的信息。
“好。”向導的聲音有一些嘶啞,但他猜哨兵不會察覺這是為什麽。
哨兵的眼瞎為他提供了一些的機會,比如隱藏自己的身份,比如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貪婪的凝望著他。
信息素的味道逐漸收攏了,就像一場幻夢。
楚倦捧起陶碗喝了兩口,然後是不顧魚腥味大口大口的吞咽。
他已經記不清到底是有多久沒有喝到過熱的湯水,獸人族吃剩的殘羹冷炙只是獸類的屍體,有時候是啃食生肉。
甚至在某些時候,他已經覺得自己不像一個人,而是一隻野獸。
他太乾渴了,喝的時候嗆的乾咳起來,旁邊傳來嗚嗚的聲音,像是那隻精神體在擔心他,一隻手附在他單薄的脊背上。
“慢一點喝,喝完了我繼續為你去盛。”
他吃東西的樣子很狼狽,像是生疏的獸,在原離人間煙火的地方呆了太久,但在薄長燼的記憶裡十年前的少年就連拿筷子的風度都是翩然的,像一個真正貴族養大的小少爺。
十年前的薄長燼很看不得那種風姿,十年後的薄長燼想,如果楚倦能夠看得見的話,他也會在他面前展示最好的姿態。
如果他能看見的話——
這對於薄長燼來說,並不只是一個遙遠的祈願,他會做到的。
這世上的任何事都不能難倒他。
這一日又滿是風雪,並不適合趕路,在溫度回歸以後,全身上下劇烈的疼痛又開始折磨起哨兵,他拒絕向導的安撫,像一隻渾身豎起尖刺的刺蝟。
很快到了日暮時分,薄長燼一直往火堆裡添著柴火,室內的溫度算的溫暖,薄長燼盡企圖跟楚倦一同睡下。
北國的冬天異常寒冷,對人族來說是難以抵禦的嚴寒。
“滾出去。”哨兵卻並不領情,他排斥任何人在他身邊,他削瘦的脊背弓起來,擺出攻擊的姿勢,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掉下床去。
薄長燼只是愣了一下就聽話的一步一步退了出去:“好,我在外面。”
他同哨兵保證,他不敢再刺激楚倦。
木屋外就是連綿的風雪,狂風攜卷著雪粒子拍在人的臉上像是刀一般,割的人肌膚刺痛,向導幽蘭色的眼中閃過一抹鬱色。
他站在風雪當中清醒地享受著這種刺痛,巨大的獸蟄伏在他身邊,遠遠看去就像兩座威嚴的雕塑,那隻白色的巨獸被趕出來,心有不甘。
悄悄回過頭去,而背後木門緊閉。
它開始想念那隻海東青,它的阿隼,如果它在它會來給它開門,而不是跟著這個沒有良心的主人在這裡接受寒風的洗禮。
薄長燼就那樣在像一個護衛一樣守在門外,很多年了,從沒有人讓他這樣低頭過,也沒有人讓他這樣心甘情願的受苦。
楚倦也從不會讓他受罪,他對他總是很好,哪怕是刀山火海獸人族的重地,也願意陪他同去。
不過,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夜半的時候突然聽見裡面哐當一聲,像是什麽摔下了床。
向導和巨獸一齊睜開眼睛,瞬間轉身推開門。
房間裡的篝火已經快要熄滅了,出去的時候薄長燼在火堆旁堆了很多柴火,但是火焰能夠燒到的地方有限。
他並不敢擅自闖進去,害怕擾了哨兵安眠,他知道大概很多年哨兵都沒有好好睡過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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