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在床下的是楚倦,他或許是半夜渴了,想要去拿一旁的陶罐,卻因為動作不便摔了下來,他不能自己站起來回到床上,因為他的腿再也不能走路了,只能在地上爬行,這種爬行延續了整整十年聽見推門聲的時候,他凶狠的望了過來。
黑暗裡那蜷縮在一團的人看起來格外恐怖和陰森。
他沒有眼睛的空洞惡狠狠的盯著遠處,凶戾的落在虛空中的某一處。
然而他瞪錯了地方,凶惡的神色也對錯了方向。
他再也看不見了。
不知為什麽薄長燼突然覺得沒來由的鼻腔發酸,像是有一團棉花堵在了他的心口,帶來窒息而徹骨的疼痛,這種疼痛是漫長的,在他看見哨兵的每一刻都在他心中延長。
疼到他連呼吸都滯澀。
他走過去彎下膝蓋跪在地上,用手托住哨兵消瘦的脊背,手掌撫過他冰冷的肩膀,帶來安撫的熱度。
“別碰我。”
哨兵的頭左右轉動了一下,在確定方向,短促而陰狠地說。
他很畏懼旁人的靠近,那總給他帶來一種危險的感覺,尤其是這個人,他是一隻驚弓之鳥在畏懼獵人的接近。
失去了眼睛不能觀察到別人的動作和表情,於是無從分辨靠近和觸碰是善意或是惡行。
向導的兩隻手一隻托在哨兵的腋下,一隻托在他的膝蓋之下把哨兵抱上了床,又蓋上了長袍和單薄的衣裳。
“我不在室內多呆,現在還是凌晨,我只是把火加一下木柴,你安心休息。”
外面無疑是冷的,但他不想讓哨兵疑心,向導的動作始終是輕柔的,信息素的味道很淡安撫著哨兵的情緒。
哨兵黑洞洞的眼眶凝視著他,讓人看不清情緒。
這一夜向導是靠在門沿上睡著的,並沒有睡很久,只是淺淺的眯了一會兒,白貓靠在他的膝蓋上,他要顧及著炭火的溫度,精神體遠比他更為敏銳。
在木屋等待的第二天終於等來了一個晴朗的天氣,大雪初停陽光暖融融的照下來,世界仿佛是一層琉璃,遠處高低錯落的枯枝上墜著沉沉一層冬雪。
鳥雀無聲。
這裡條件艱苦,要盡快找到有人的城鎮落腳,至少要先找個大夫給哨兵處理一下傷口,他醒過來了以後依然靠坐在門上。
他在等待哨兵醒過來。
——
對一個眼瞎的殘疾來說是沒有時間概念的,他的世界是一片沒有盡頭的黑暗,木屋為了抵禦嚴寒窗戶都已封禁,陽光透不進來,柴火已經熄滅了,木屋暫時維持了溫度。
他不知道那個人是否已經拋下了他獨自離開。
在這茫茫雪原裡一個被丟下殘疾會是怎樣的下場呢?是被冬眠蘇醒的野獸撕咬成碎片還是被活生生凍死?恐慌如潮水一般蔓延上來,恐懼扼住了他的咽喉,下一刻卻有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像是把他拉起來的一根救命稻草。
向導窺探出了他在想什麽,用最溫柔的語氣回應他:“我在這裡。”
這句話不知是哪裡觸到了哨兵的霉頭,他的手指痙攣了一下,像是碰到了什麽嫌惡的東西一下子縮了回去。
“滾開!”
向導的手無意識的在虛空當中抓了一下,收緊,然後緊握成拳。
薄長燼的信息素悄無聲息地浸透著哨兵的大腦,很快突破了薄弱的精神屏障,哨兵踉蹌了一下。
無數道精神意志席卷而來,那是黑暗無光的時刻,像是鉚釘惡狠狠地一寸一寸釘入頭骨,密密麻麻的深入腦髓,解析挖取其中蘊藏的情報。
薄長燼的臉色血色消失殆盡,只剩下一片慘白,信息素迅速收回,他想過去擁抱住哨兵,但是克制住了自己不敢過去,倉促而愧疚的說了一聲:“抱歉。”
他沒有料想過獸人族會這樣折磨哨兵,不僅是身體上的虐待,更是精神上的殘害,他們曾用過無數的信息素攻擊過哨兵的精神圖景。
在數不清的折磨中哨兵形成了肌肉記憶和條件反射,但凡有向導試圖讀取他的記憶就會自發以為那是酷刑起始。
“我......”
向導垂下眉眼,在清晨的陽光下有種脆弱懊惱的美感,他喉結滾動,再次重複了一遍:“我很抱歉。”
他說的很認真,左手前伸,似乎想要觸摸一下哨兵,卻最終只是停在他眼前一指的距離,隔著空氣,不敢真正觸摸到他。
我很抱歉,沒有早一些來,我很抱歉,沒能陪你承擔這些痛苦,我很抱歉,不能治愈你。
我很抱歉,當初丟下了你。
有太多的未盡之言不能說出口,於是都淹沒在時光的塵埃裡,欲言又止。
哨兵缺乏安全感,但是他又的確不能自己一個人獨自走出這種困境。
他拿出鎖鏈捆在向導的脖頸上,另一端纏繞著自己的手臂,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的製衡方式,若是向導放棄他或是背叛他他能在第一時間玉石俱焚。
向導的脾氣出奇的好,並沒有對這種苛刻的方式發出任何異議,甚至溫順的低下頭顱任由鎖鏈纏繞住他的脖子。
在低頭半跪在地上的那一瞬間,薄長燼想到了他曾經去過西面的一個城市,他遊歷過整個大陸,那是一個很浪漫的城市,人們會在成婚的時候向伴侶低頭,像一隻溫順的羔羊讓伴侶手中的花環套在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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