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話啊,你快說啊——”徐離松壓低的嗓音中是掩飾不住地顫栗。
“弟弟他很好,我把他托付給了周家哥哥……只是媽,媽她受不住屈辱……”徐離景閉上雙眼,眼淚也隨之傾瀉而出:“去了……”
徐離松無法接受愛妻離世的現實,如雷劈般怔愣在原地:“你說什麽?”
“他們燒了媽寫的書,罵她打她,讓她沒日沒夜地跪著,她生了很嚴重的病,你服刑的第二年,她就跳河了……”
“第二年?那不就是六七年的事情了?”
徐離景艱難地點了點頭,即便事情已經過去了八年,他依然忘不了那天母親屍首被打撈上來的模樣。
徐離松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乾殆盡一般,嘴裡喃喃低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哈哈哈,我、我竟是今日才理解蘇子瞻的詞……”
“爸——你別嚇我。”這樣的失態的父親是徐離景從沒見過的,他印象裡的父母一直都是一對溫和恭順的璧人,爸爸是金石學家,媽媽是一名作家,外人眼裡的天作之合。
冷靜下來以後,徐離松開始盤問徐離景這些年的經歷。
“你怎麽來的?”
“嗯?”
“我問你怎麽來的?”
“我頂替了一個知青身份下鄉的。”
徐離松大喘一口氣:“你膽子也太大了。”
“我之前一直就想找到您,我在劉家村做了好多年的老師,就是苦於沒有機會進農場找您,如今看見您安好,我也就放心了。”不論如何,他的雙親還有一個活著。
“你這孩子,下鄉容易回城難啊,你怎麽做事如此不計後果!”
“還有,你沒有想過如果身份被揭穿,你怎麽辦?你弟弟怎麽辦?我怎麽辦?我如今這幅樣子,還能受得起喪子之痛嗎?”徐離松痛心疾首地說,可隨即他又想到兒子這麽冒險為的不也是自己這個父親嗎?說到底還是他的罪過。
“等等,你說你在劉家村呆了那麽多年都沒有辦法進農場,怎麽就突然能找到我了?”
徐離景把自己跟著知青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
而徐離松的關注點則完全不同:“你是說你是托一個叫林逸秋的知青辦的宣傳隊來的五場?”
第128章 相認(二)
“這人可不可信?你有沒有把你頂替的事情告訴他?他知道你父親是勞改犯,可有說什麽?
“頂替的事情我沒說,我隻說您是我父親。至於他的人品……據我所知,他是個純粹高尚的同志,他本人十分優秀,會畫畫會英語會唱歌會表演。他在得知我的身世之後,並沒有看不起我,而且我們宣傳隊裡有個地主的兒子,還在這裡表演呢……”
徐離松並沒有因為兒子的誇讚而放松警惕:“他人呢?我想見見他。”
徐離景知道父親不見林逸秋一眼是不會放心的,只能把站在不遠處望風的林逸秋也喊了過來。
“見我?!”
廖英傑似懂非懂地看著兩人。
林逸秋只能打著哈哈:“啊,是不是那本古籍有什麽問題啊?”
徐離景順勢下台階:“嗯,教授說要跟你詳談。”
今天在室內表演,所以林逸秋隻穿了一件中山裝套了件外套就匆匆出來了,現在蹲在草叢裡腿都快蹲麻了,突然聽到徐離景說他父親要見自己,他猛得站起來,差點因為腿凍而摔倒。
林逸秋踏著月光一步一步走到老人身邊。
隻這一眼,徐離松就知道這孩子人不差。
只見他梳著三十年代流行的大背頭,穿著一身整齊的中山裝,雙手插兜,一派風流。不若是個來鄉下受苦的知青,倒像是哪個大家族出身的小少爺,在自家花園閑庭信步。
恍惚間,他就像看見三十年前的老友向自己走來,笑著鬧著要跟自己賞月下棋。
臆想中的身影跟眼前的男孩漸漸重合,徐離松恍惚間竟有些分不清現實和想象。
難道這孩子是……他的孩子?
林逸秋拘謹地上前打了聲招呼:“伯父,您好。”
見徐離松一直打量著自己,林逸秋趕緊解釋道:“哦,我扮演的角色叫查理·鄭,是個海外歸國的資本家,所以才穿成這樣的……”
“無妨,你這樣穿,很好看。”徐離松嘴裡念念有詞,之前還對林逸秋略有敵意的他已經全然放松了下來。
徐離松怔愣了一會兒,然後如夢初醒般地上前握住林逸秋的雙手:“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複又道:“是我魔怔了,你叫林逸秋。逸秋逸秋,這可真是個好名字。”
“小林同志你是哪裡人?今年幾歲了?家裡有幾個兄弟姐妹?你父母對你好嗎?”問完以後,徐離松一臉期待地看著林逸秋。
林逸秋雖然覺得對方問話怪怪的,就跟調查戶口似的,卻還是老老實實說了:“我家在江省吳縣,農歷五六年生人。”
徐離松喃喃自語:“五六年,五六年……不對……這不對啊。”
林逸秋想掙扎一下,卻發現這老人雖然骨瘦如柴,卻有著一把子力氣,把自己的雙手攥得緊緊的。
對此,他只能解釋說:“伯父,我真的是農歷五六年十二月出生的,我出生沒多久就過年了,所以虛兩歲,今年二十了。我家裡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還有一個妹妹,我父母都是當地廠裡的正式工,他們對我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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