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紛紛,許潛林從漫天的白色花瓣中看到師兄英俊的臉。
這是他第一次察覺到,對師兄的感情除了依賴之外,還有些不受控制的東西存在於他的心中。
程知也死後的數十年裡,許潛林不敢碰劍,卻必須要碰。
為的是在此時此刻殺了眼前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惡鬼。
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程知也”知道自己做錯了,當初不該擔心殺了許潛林是做的太過,因噎廢食,埋下今日的禍患。
下一次的降臨,他絕不會再做錯,而是會原身所有親近的、有關聯的人都死掉。
沒有下一次了。
許潛林的劍穿透了他的心臟,他捂住胸口,面目猙獰:“我還會複生,我是不會死的,死掉的只有你師兄的身體。”
許潛林拔出劍,卻沒有停手,他要毀掉這具身體裡的神魂。
他知道其中有屬於師兄的一部分,所以動作很溫柔,像是怕傷害到什麽人。
那人還在用程知也的身體不斷掙扎懇求,露出卑劣的醜態。
許潛林不為所動,他輕輕說:“禁術之事,我是故意做的,為了找一個借口離開,結果也如我所願……但那也是,是最後一次試探。”
他不知道師兄的身上發生了什麽,師兄是真的失憶還是必須裝作和我疏遠。
然後,他知道了結果,令他灰心,令他失去希望,他必須要復仇。
謝長明趕到時,竹林一片零亂,已經沒有幾棵竹子了。
周圍一片空曠,月光冷冷地照在許潛林身上。
許潛林珍惜地抱著一具屍體,慢慢地擦去屍體臉上的血跡。整理到一半時,許潛林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帶著血沫和內髒的碎片,他隨意地抹掉那些,低下頭,吻住屍體的嘴唇,言語中有幾分愉快:“師兄怎麽會那麽對我?無論我做了多大的錯事,師兄都會替我承擔,他不會不管我。”
小長明鳥很小聲的啾了幾下。
他問:這個人要死掉了嗎?
許潛林確實快死了。
即使被降臨後的程知也天賦與真正的程知也無法相比,他也擁有程知也的身體,程知也原來的刻苦努力,許潛林是無法打敗他的。
這麽多年來,許潛林一直在尋找殺死他的辦法。
人世間的所謂法術,本質上都是交換。精妙的法術,是以少的靈力,換取更大的破壞。
付出越多,得到的也越多。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謝長明能看到許潛林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燃燒了自己的神魂,不止是今生,更有來世,以後無數輪回為代價,只為了能殺死那個佔據程知也身體的鬼。
謝長明走了過去,他沒有刻意放輕腳步,踩在乾枯的竹葉上時,有很明顯的響動。
即使如此,謝長明也是走到許潛林身邊很近的地方,他才轉過頭。
許潛林的視力應該很模糊了,費力地辨認了一會,方笑著道:“你來了,正好有事同你說。”
說話的時候,他也沒有片刻離開程知也的屍體,像是在捕捉那最後的余溫。
謝長明坐在一旁,手中捧著小鳥。
除了那些難以忽略的血痕,許潛林好像一如往常,指著小長明鳥道:“他怎麽變成這個模樣了,以後得好好拿這件事笑話他。”
日常的玩笑過後,他終於正經起來:“以前我和你不是一起琢磨過,降臨究竟是怎麽發生的,後來我重新翻了一遍花霽雪給我寫的信,還有我師兄……有了一個猜測。”
“花霽雪說,自從決心與妻子在凡間隱居,他就不再修煉,整天閑雲野鶴,瀟灑度日了。信中曾提過幾次他的苦惱,不知為何,也許是花夫人聽信了別人的話,覺得是自己耽誤了他的修行成仙,竟又開始修煉起來。花夫人沒有什麽修行的天賦,這麽苦修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直到有一天,花霽雪在信中說,花夫人結成了金丹,他還挺開心的,至少兩人能活得更久了。”
謝長明問:“花夫人的異常是在她結成金丹後?”
許潛林點了點頭:“而師兄……我記得,他當時也快提升一個大境界了。我們約定好,度過眼前這件事,便告訴師父,我與他之間的關系。”
他們之間說話,點到即止,謝長明已經明白了許潛林話中的意思。
花霽雪不再修仙,而花夫人為了丈夫,努力想要提升修為,結成金丹,所以最後被降臨的是花夫人;程知也是天縱奇才,年紀輕輕,就達到了一般人難以企及的修為。
只有在提升大境界之時,修行之人才必須要接受天道叩問,毫不設防地被天道闖入。
最殘忍的是,明明是因為愛世上的某個人,想要保護那個人,而努力讓自己強大,擁有足夠的力量,反而會殺死最珍視的人。
延遲的痛苦來的越發強烈,許潛林連吞咽都越發艱難,他只能一字一頓的說話:“我是個,很懦兒弱的人。無法向真凶復仇,只能碎掉一把刀。我害怕說出那個字,一切都會消失,連向刀復仇的機會都沒有。”
謝長明鮮少會安慰人,他稍微提高聲量,想叫許潛林聽得更容易一些:“那不是你的錯,我也無法說出那個字。”
許潛林一手抵劍,撐住自己的身體不會倒下,另一隻手緊緊擁著懷裡的屍體:“我的朋友很少,有件事只能托付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