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他的語氣越發嚴厲:“孽畜,你師兄對你一片苦心,處處為你著想,沒料到你不心生感激,反而生出仇怨,處心積慮在這麽重要的日子上毀掉你的師兄。什麽婚書?你從何處偽造來的,從實交代!”
許潛林將婚書珍惜地收起,抬起頭,眼珠子緩慢地轉了一下,看向程知也:“這婚書當然不是你的。你又不是我的師兄,不過是一個佔了我師兄身體的惡鬼罷了。”
此言一出,周圍忽然死一般的寂靜。
連一直雲淡風輕,對這樁意外置若罔聞,當成鬧劇一般的花夫人都在一瞬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
許潛林劃破手臂上的青色筋脈,鮮紅的血像是某種刻骨的恨意,潑灑在這片寓意永結同心的福地之上,因為這裡的前任主人是許潛林,為了這一天,他準備了太久,付出了太多。
一個以血液為引的陣法緩緩浮現在許潛林的腳下,他的血尚有余熱,臉上的笑卻冷浸浸的:“你是個什麽東西,這麽多年過去,不會真的以為自己就是名冠天下的程知也了吧?”
這個陣法……謝長明能認得出來,許潛林曾向自己問過,但從今日看來,他又改進了一番,以不死不休的決心。
果然,這是個提前布置的傳送陣法,但不是為了傳送某個人,某樣物,無數塊玉牌從陣法中噴湧而出,隨機落在福地裡的某處。
謝長明撿起一塊,稍用了些靈力,便浮現出無數“程知也”作惡的證據。
而許多雙不同的手,也撿起了這些玉牌,將信將疑地打開來了。
這數十年來,修仙界發生的許多事,背後都與燕城城主脫不了乾系,而處理這些事的門派也不相同,不可能有這麽多門派同許潛林一同作假。而即使是照世明,也許可以完美地偽造出一份婚書,卻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件事遠比盛流玉墮魔要嚴重,小長明鳥還只是一個預言,沒有對修仙界作出真正意義上的禍亂。而程知也不僅僅是殺人放火,擅自插手凡間的諸多事宜,甚至連深淵的暴亂都與之相關。很多之前被認定為魔界所為的事,竟然也是程知也刻意嫁禍,畢竟地閻羅也不可能為自己洗脫冤屈。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道:“程知也,你究竟是誰?”
花夫人也俯身拾起一枚玉牌,似乎是吃了一驚,急忙往後退了幾步:“你,你……”
不得不說,這位花夫人的演技也頗為精湛。
程知也自知事情敗露,無法挽回,憤恨地看了許潛林一眼,準備先行離去,再做打算。
這塊福地的前任主人是許潛林,現任主人卻是他。
狡兔三窟,他怎麽會不留有逃脫的陣法。
事發突然,竟無一人注意,讓他啟動陣法後溜掉,只有許潛林跟了上去。
他們落在百裡外的一個竹林中。
月光冷清,竹影婆娑。
許潛林拔劍出鞘,他已經許久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用劍了,此時褪去病秧子的偽裝,譏諷道:“逃什麽?不敢與我一戰嗎?”
“程知也”要殺掉他,也一定會殺掉他,這個毀掉自己一切的人。
謝長明看了一圈周圍,已經亂成一團,比起上次有過之而無不及,幾位門派掌門湊在一起,大約是商量現在該如何是好,而花夫人身邊也站了幾人,表面是說保護,實則看管。
另有一人走上前,說了些明面上安撫話。
太吵了。
小長明鳥輕輕啄了一下謝長明的手腕,問他發生了什麽事。
那些複雜且大義凜然的話,以小長明鳥的理解能力,還不太聽得明白。但他本能地覺得,謝長明可能不太開心。
謝長明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沒什麽。有點事要做。”
“程知也”並不認為自己不能打敗許潛林。
他擁有程知也的絕大部分記憶,知道許潛林的修為。與常人相比,許潛林或許稱得上有些天賦,但在真正的天才程知也面前,那麽點天賦不過如螢火與明月爭輝,飛蛾撲火罷了。
但也直到許潛林拿出婚書的那一刻,他才明白,當初自己降臨在程知也身上的一瞬間,程知也做了什麽。
他斷了自己的情根。
程知也不知道什麽是降臨,但當那一刻來臨時,他感覺到強大和無法反抗。一個別的東西的靈魂將要佔據自己的身體,這種力量之下,似乎可以將一切都做到完美。即使如此,人的靈魂不同,親近的人總會感到異常。
他知道自己的小師弟會察覺,也知道這個別的東西會提前解決掉所有的隱患。
在最後一刻,程知也唯一慶幸的是沒有別人知道他和小師弟之間隱秘的感情,人性的自私,人性的無私,他選擇保護自己的小師弟。情根是神魂的一部分,斬斷情根後,那些與戀慕相關的記憶也會一同模糊,在不經意間消失。
但即使如此,降臨過後,這個“程知也”也覺得原身和小師弟的關系過於親密,許潛林偷學禁術,是被他發現,再故意讓長老知道,就是為了趕他出去。
許潛林失去師兄,失去師門,也因此活了下來。
許潛林提起劍,用的是師兄教給自己的劍法。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許潛林天性懶散,不成體統,不願意修行,藏在梨花樹下躲懶,被程知也發現。程知也是嚴厲的大師兄,唯獨對這個小師弟有太多縱容,親自將劍法舞給他看。許潛林拽住程知也的衣袖,“天氣這樣好,師兄不如陪我一起賞花”,險些被利劍削斷手臂,幸好程知也手下留情。可不知怎的,程知也最後沒有練完那套劍法,而是用劍身接滿了梨花,手腕一抖,落在了許潛林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