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傳的這麽快, 根本原因還在當事人自己身上。
洪元寶傷的是手、不是腳, 書院又不是官府大牢, 也沒有將人關在自己的院子裡不讓出去的理。洪元寶雖然心智不全, 但卻是一個活潑的性格,早先幾天因為傷口的緣故, 還老老實實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但等身體稍稍好轉,他就坐不住了、想要往外跑。
小廝早就知道書院裡先前的事了,明白洪元寶這會兒出去討不了好,他自然是要攔,但是到底洪元寶是主子,後者硬要往外跑、他也攔不住。
於是就出現了這天方暇看見的這一幕。
一群學生圍城一圈,人群時不時爆發出一陣轟然大笑, 那笑容裡絕沒有什麽善意的意味,刺耳的嘲意只要稍稍分辨一下就能聽出來。
方暇一開始倒是沒有想那麽多,隻當是這群學生又找了什麽樂子, 只不過他經過的時候, 正巧有個學生回頭, 看見他以後,滿臉掩不住的慌張。
這明顯“有內情”的狀況,方暇要是在看不出來就真的瞎了。
他皺著眉上前。
那學生也是真的慌,見方暇過來,連忙往側邊一退、讓開路來。
方暇看了他一眼,也沒多說什麽,插了這個空子遞補上去,又抬手拍了拍身前面那人的肩膀。
那人正抻著脖子往人群裡看了,被這麽一拍,登時滿臉不耐的回頭,“幹嘛啊?!”
等看清了是方暇以後,那個“啊”字的尾音要咽不咽,發出了一聲像是鴨子叫的“嘎”。
方暇這會兒可沒什麽打趣的心思,隻抬手比了比,示意他讓開路來。這次的學生倒是想要開口解釋,不過方暇在他說話之前,就已經抬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會自己看。
那人最後也只能悻悻閉了嘴,垂頭喪氣地往人群外走。出去的時候推搡到了人,被暴躁地回了一句“擠什麽擠?!”,結果這暴躁哥一偏頭也看見了進來的方暇,愣了半天的神兒,最後啞火著跟難兄難弟一塊兒出了人群。
這一個接一個的讓位持續了幾個來回後,方暇順利地擠進了這個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圈,也終於看清最裡面的情形。
是洪元寶。
地上鋪了一塊紙,洪元寶正蹲在那裡寫字,白紙上遍布墨跡,中間扭扭歪歪地寫了一個四不像到連方暇都認不出來的字。
不只是紙上,洪元寶身上臉上也蹭得全都是墨。
他今天又穿了件淺色的衣衫,漆黑的墨跡在上面格外明顯,整個人都狼狽得不得了。
可偏偏他不知道旁人到底為什麽笑,人家笑起來,他也隻跟著笑。
襯著臉上東一道西一道的墨跡,整個人越發滑稽了。
方暇看著這一幕,隻覺得血壓都飆了起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重重地咳了一聲。
另一邊圍觀人群終於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那刺耳的哄笑聲瞬間就變得稀稀落落,最後只剩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洪元寶單薄的“哈哈”聲在這突然寂靜下來的空間回蕩。
方暇淡淡的環視一圈,“你們都很閑?”
這些在圍觀的學生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麽好事,被這麽一問之後,一個個紛紛小鵪鶉似的低下了。
等到那一個個圍觀的學生領了抄書的處罰(幾個出主意攛掇著的罪魁禍首加倍)離開以後,方暇才將視線轉向洪元寶。
洪元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卻敏銳的感覺到氣氛不對,他不敢像平常一樣一看見方暇就跑過來,連叫人都沒敢叫,隻不安地站在原地絞著袖子,手上的墨把那原本還算乾淨的袖口蹭得烏黑一片。
方暇見這狀況,越發地想歎氣了。
被欺負了也不知道,這情況簡直跟當年的小商欽是兩個極端了。
於後者,黎朝皇宮中當年欺侮過他的人,除了一個投誠夠快的福壽,其他人早早就遇到了各種“意外”。一次兩次的還能說是巧,次次如此,方暇又不傻——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黎朝皇宮那個鬼地方,不狠一點根本活不下去。
方暇回憶了一下過往,深深覺得自己這顆心歷經世事、早就是老父親一樣的滄桑了。
不過思緒轉回現在,他還是歎了口氣、拿著帕子一點點擦在洪元寶臉上的墨,後者乖乖低頭任他動作,但方暇很快就發現這根本是白費功夫,大半印子都幹了、不沾水根本擦不掉,方暇也不費那個勁了,轉而問:“平安呢?”
平安就是洪元寶帶來書院的那個小廝,是個挺機靈的小夥、對洪元寶也忠心,有對方看著,照理說不會發生今天的事兒。
洪元寶本來還以為自己會挨打,卻沒有想到只是被擦了擦臉,立刻又重新來了精神,這會兒被方暇一問,連忙高聲,“藥,苦!”
洪元寶雖然說話不太連貫,卻是能聽懂別人問題的,就是別人聽不聽得懂他的回答,那就不一定了。不過多半時候耐心分析一下,還是能明白他回答的含義。
就比如說這會兒,方暇一思索就明白過來,那小廝是去鎮上的醫館給洪元寶抓藥了。
既然小廝能放心洪元寶一個人呆著,那顯然後者還是有基本自理能力的。不過剛剛發生過那種事,方暇到底還是不放心洪元寶一個人,乾脆托人留了個口信兒,又把洪元寶領到了自己這兒。
方暇打著水把洪元寶臉上手上脖子上(天知道為什麽會沾到這兒?)的墨跡洗乾淨,又給人換了件衣服,總算收拾出了個能看的樣子來,方暇這才有功夫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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