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眸裡斂了平日裡的溫潤笑意,便帶了幾分果決剛毅。
邵關的目光掃過跪地行禮的禦林軍,隱藏好了一路風塵浸染下的疲倦神色。
“免禮吧,孤也是今晨剛抵達長安。不知統領帶禦林軍來大理寺,所謂何事?”
“回稟殿下,臣等是奉陛下旨意,來宣讀聖旨的。”
“宣讀聖旨?”邵關怔了一瞬,心裡剛浮上的些許期盼刹那跌入了無底深淵。
他連上了三封奏折,終是求得父皇召他回了長安,他甚至顧不得禮數去宮裡拜見父皇,剛抵達長安便來了此處……難不成,已經來不及了嗎?
只有判流放、死刑等重罪的臣子,才會由禦林軍親自帶聖旨前來押送犯人前往天牢。
桃花眸裡的點點光亮頃刻破碎,邵關閉了閉眸子,覺到腦海裡一陣恍惚,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宣判何人的聖旨?”
“這……是宣判平西侯世子,勾結魏人,判秋後問斬。”
秋後問斬。
簡單的四個字刹那炸響在邵關耳畔,像是一場風暴,銳利的風刃刹那將少年的整顆心卷得粉碎。
怎麽會。
這怎麽可能。
許是少年的面色一瞬間蒼白得幾乎沒有人氣,太過可怖,禦林軍統領遲疑一下,才低聲問道:“殿下,殿下?您若沒有別的事,臣等便進去宣讀聖旨了,以免誤了押送的時辰。”
身體先於思考,邵關上前一步探手攔下了禦林軍,啞聲道出一句:“還請諸位稍等片刻,孤……想先去看看慕容世子。”
隔著暗室還有十余步的距離,灰暗的地磚因著潮濕長滿了霉斑,同陳年不散的血漬的腥氣融合在一起,令人幾欲作嘔。
一聲鐵鏈拖過地面的刺耳金屬聲響,像是煉獄厲鬼的低嚎,刺入邵關的耳膜,少年的身子陡然震了一下,像是寒風一吹便會跌倒。
“平西侯世子關押在何處?太子殿下想要探望過世子。”
看門的獄卒乍然看到邵關,眼神頓時飄忽起來,手一抖,獄門的鑰匙就“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
“見過太子殿下……世子,世子……關押在……”
邵關聽出獄卒話語中異樣的慌亂,眼前已經有些發黑,厲聲道:“世子到底關押在何處?還不快打開獄門!”
狹窄低矮的暗室地面鋪了一層陳年的稻草,隱隱能看見漆黑的爬蟲在稻草間鑽行。
不遠處被血跡浸染得已經有些發黑的木架上,兩個銅環束著一個人影。
墨如鴉羽的黑發蒙了一層淺灰,一枚銀扣將凌散的墨發束起,慘白似是抹了牆灰的面容就這麽微仰著,瘦得幾乎可以看出骨形,挺直的鼻梁下落著陰影,將本就冷厲的面容更帶了幾分鋒銳戾氣。
漆黑的鳳眸眼尾微挑,黑沉得無所焦距,像是一潑濃墨鋪在眼裡,沒有輕重之分,死寂一片。
邵關一眼撞上那雙鳳眸,怔了幾刻,才將這樣狼狽的身影同慕容星重合在一起,本就碎得幾乎無所知覺的心,驀然間又絞痛起來,眸裡幾乎有了潤意。
“慕容……世子?”
纖白的囚服只是沾了塵灰,沒有一絲血跡染在上面,可是邵關剛顫著手將銅環松開,慕容星的身體就仿佛沒有骨架支撐一般,刹那壓倒在他的身上。
記憶中在寒冷的冬夜都暖和得像個火爐的身體,現下涼得不像話,像是北方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冰得若不是那點微弱的呼吸,幾乎讓他懷疑這已經是一具故去的屍體。
“太子殿下,殿下,您身份尊貴,實在不該如此待一個死囚啊--”
不遠處的人聲已經模糊起來,只有冰冷的少年微弱的呼吸聲無限放大,像是一記記鼓音,敲擊在邵關的心口。
他什麽也沒有想,面上的神色亦是平靜得可怕,只是扶著慕容星的手,顫得那樣厲害。
他探手去碰少年的手心,極為細小的疤痕連在一起,數不清是多少長針刺入又拔出,才能將一雙無論是拿劍還是撫琴都風華無雙的手,扎得連力都使不上來。
“誰叫你們用的刑?”
邵關一遍遍去碰那些傷口,慕容星似乎是被疼痛驚醒,呼吸聲陡然重了一些,卻習慣性地緊咬著牙關,沒有發出一點呼痛聲。
就好像前世胸口被長劍刺穿的少年,仰起臉看他時,笑得那樣溫柔,低聲哄他。
“別哭。”
濕熱的淚痕自邵關的臉頰滑落,滴在那雙骨節分明,又滿是傷痕的手上。
“誰叫你們用的刑!邵庭嗎?慕容星招供了嗎?憑什麽判他死刑!憑什麽?!”
嘶啞的吼聲幾乎語無倫次,邵關雙目已然赤紅一片,全然顧不得暗室裡還跪著一地的人。
“殿下……陛下有令,今日要將世子押入天牢……”
“押入天牢?他這副樣子,去了天牢,還有命活著嗎?”
“孤要帶他面見父皇,現在,誰都不準帶走他。若是父皇怪罪,孤一力承擔!”
沒有人敢出言攔他。
因為沒有人見過,在世人眼中溫雅謙和的太子,竟會像今日這般似是被觸了逆鱗的惡獸,痛苦而瘋狂。
邵關心頭涼意和火熱交織在一起,只有身邊的溫度逼著他小心地扶著昏迷的少年,一步步往暗室外頭挪。
至少手腕傳來清晰的力度,盡管輕得幾乎沒有力氣,卻讓邵關的眸子陡然湧上一抹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