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識琛身軀下沉,冰冷到極點的河水一刹那滲透了層層衣服,淹沒他,湧入四肢百骸,像千萬根針扎得他體無完膚。
他好冷,太冷了,比沉入大海冷一百倍,一萬倍。
他覺得頭皮發麻,渾身喪失了知覺,只有無窮無盡的寒冷。
岸上傳來陣陣呼喊,楚識琛睜開眼睛,清澈的薄冰被他砸碎了,水中細塵飛揚,模糊不已。
他奮力掙出水面,嘩啦,周遭一片驚叫,周恪森伏在一米多高的岸上已經目眥欲裂:“楚識琛!你瘋了!”
楚識琛氣息紊亂,唇齒不受控制地發抖,一張臉凍得慘白,似冰雪若白玉,在陽光下淌著一道一道粼粼的水痕。
他瘋子似的說:“有多難受,多刺骨,我知道了。”
周恪森竭力伸著右手:“抓住我!上來!你他媽給我上來!”
楚識琛抬起胳膊,握住了周恪森的手。
這隻手溫暖,粗糙,像老管家的手,像暗中與他會面的同志的手,像安全轉移那天在碼頭上,與他交握告別的戰友的手。
他被拽上了岸,周恪森一腦袋汗珠,慌張地脫下外套給他披上,罵得比在橋上更凶:“你這個王八犢子!萬一出了事兒,我怎麽跟你媽交代?怎麽跟楚喆交代?!”
楚識琛只剩虛弱:“森叔……對不起。”
周恪森哽著喉嚨,一口白氣緩緩地吐出來。
四年憾恨,終於釋懷。
第53章
楚識琛意識不到身體在劇烈地發抖,河邊的風一吹,頭皮,脖頸,手背,裸露在外的皮肉一寸寸發緊,像被人擰著、掐著。
鬢邊的發梢凍住了,變得尖硬,扎得耳廓充血般鮮紅,楚識琛顧頭難顧腳,皮鞋浸滿了水,踩在地上又濕又滑。
周恪森急得滿頭大汗,蹲下去說:“上來!”
楚識琛問:“森叔,你幹什麽?”
周恪森催促道:“你這樣怎麽走?!上來,我背著你!”
楚識琛有些動容,他彎腰把周恪森扶起來,沒撒手,捉著周恪森的胳膊借力,說:“森叔,我都多大了。”
周恪森是土生土長的東北人,知道這季節的河水有多冷,但他不知道楚識琛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堅強,無奈地說:“你小子真是……”
每走一步,楚識琛感覺腳掌踩著刀刃,岸邊很多碎石,他咬牙道:“這條路有點難走。”
周恪森問:“能堅持麽?”
“能。”楚識琛一語雙關,“路再難行,我也會堅持走下去。”
周恪森拍了拍他的手背,互相支撐著走到了停車場。
楚識琛鑽進車廂後面,坐下的一瞬間,衣褲擠壓,滴滴答答地滲出水來,他難堪地說:“森叔,我把車弄濕了。”
周恪森氣道:“你還顧得上管車!”
羊毛大衣的表面凝結了一層冰碴,楚識琛微縮著肩膀,靠向車門,許是他的臉頰太冰了,貼著玻璃竟然感覺到溫暖。
周恪森迅速發動車子,把暖氣開到了最大,時不時從後視鏡裡看楚識琛的狀態。
昨晚在樓下杵了一夜沒合眼,恐怕都凍透了,剛才又跳河,簡直是嫌命太長,周恪森說:“別睡覺,你這樣不能睡。”
楚識琛靜靜睜著眼眶:“嗯。”
周恪森問:“你在哪住?要不去我那兒?”
楚識琛怎麽好意思這副模樣去別人家裡,況且周恪森有父母在,再嚇壞了老人家,他回答:“我回酒店,行李都在房間裡。”
周恪森一路瀕臨超速,猛踩油門找到酒店,也不管會不會被開罰單,隨便把車停在了門前的道牙子上。
楚識琛的樣子太引人注目,驚呆了門口的迎賓。
房間在十五層,不算高,楚識琛在電梯裡盯著跳升的數字,感覺前所未有的漫長。
到了房間,周恪森說:“趕緊把濕衣服換了。”
楚識琛脫掉周恪森給他披上的外套,已經沾濕了,他從行李箱拿了一件:“森叔,你先湊合穿我的。”
周恪森一早晨連生氣帶著急,哪怕光膀子都冒汗,正好手機響了,他擺擺手,走到房間的另一邊去接聽。
“喂,張總?”
楚識琛不可避免地聽見一二,這位“張總”貌似是盈安科技的老板,打來問周恪森約見客戶的成果,談了幾句,周恪森沒有明說跟客戶不歡而散。
掛了電話,周恪森習慣性地掏出煙盒,忽然想起在酒店裡,隻好又塞回褲兜。
這時,楚識琛說:“再試試吧。”
周恪森沒反應過來:“什麽?”
楚識琛的最終目的是請周恪森回亦思,但為人辦事要講道義,必須處理好當下的麻煩,他說:“再約那個客戶見一面。”
周恪森道:“那不是你該操心的,話談不攏,見兩面也沒用。”
“那為什麽不能談攏呢?”楚識琛道,“森叔,你不能急,先讓客戶說需求,哪怕心裡全盤否定,嘴上至少要讚許三分。然後,無論反駁還是爭取,都抓著他最在乎的利益點下手,他一定會引起注意,讚同或質疑都正常,重要的是他會琢磨你的觀點,那你們接下來就可以往深層次聊了。”
周恪森聽完看著楚識琛,幾分詫異,幾分陌生,四年時間,這個不成器的楚少爺似乎大變了樣。
楚識琛被看得心裡打鼓,擔心說多了露出馬腳,他努力掩飾方才的沉穩,繼續脫衣服,卻連齜牙咧嘴都不會,隻憋出一句乾巴巴的抱怨:“真是凍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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