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天他張開嘴, 聲帶抖動,明明應該是在很大聲地說話,耳朵裡卻沒有一點自己聲音,全是大樓崩塌一般震耳欲聾的雜音。
“嚇到了嗎?當時。”顧修義輕聲問。
紀阮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沒有選擇回避:“當然。”
那一瞬間的恐懼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也永遠不可能習慣。
“不用怕了,”顧修義俯身,手指輕輕點了點紀阮右耳後凸起的顳骨處:“那時候這裡疼?”
他摸得特別準,指腹的溫度落到耳後時,甚至像喚醒了昨天痙攣一樣抽痛,紀阮條件反射地抖了抖,閉上眼:“嗯……為什麽會這樣?”
“你做過人工耳蝸的植入手術,”顧修義收回手:“是發燒引起的劇烈耳鳴和神經痛,現在已經沒事了。”
“真的?”紀阮睜開眼,眼神還有點飄。
忽然聽不見的時候他還以為耳朵出了大問題,已經想到又要開刀或者後半輩子徹底變成聾啞人,現在回想起來都後背發涼,結果顧修義說得好像很輕松。
“別胡思亂想。”顧修義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無奈地勾了勾唇角:“醫生說了不嚴重,不過以後還是盡量避免生病發燒,那種神經痛總歸対身體不好。”
他稍微嚴肅些:“知道了嗎?”
紀阮下巴藏在被子裡,沒說話,睜著大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但他也不想生病的呀,突然的雷陣雨連天氣預報上都沒寫,他更沒法預料。淋完雨當時在顧修義家就喝了藥,第二天也穿長袖按時吃藥,但發燒還是沒能避免。
顧修義看紀阮似乎有點氣餒的樣子,沉默兩秒開口道:“別想了,醫生說你只要不再燒起來,下午就可以出院,還能回家過中秋。”
“這麽快?”紀阮驚訝,他這個身體向來不禁折騰,怎麽這次這麽爭氣……
他抿抿嘴:“可老實說,我感覺我現在還是有點虛弱……”
顧修義平靜道:“你什麽時候不虛了?”
紀阮:“……”
真是一針見血。
“好了,不逗你了,”顧修義笑了笑,扶紀阮起來靠坐床頭:“一天沒吃東西了能不虛嗎。”
他給紀阮倒了杯溫水,紀阮捧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乾澀的嗓子驟然遇到溫水,有短暫的不適應,他停了兩秒皺了皺眉,直到溫水徹底滋潤喉嚨,才舒緩下來。
紀阮兩隻手背都扎了針,一隻正在掛水,另一隻昨天拔針時出了點血,現在還貼著膠布,手背微微腫了起來。
顧修義視線落在紀阮細瘦的手指上,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趙阿姨小心翼翼探進個腦袋,看到紀阮已經醒了坐起來,頓時眉開眼笑。
“怎麽樣啦阮阮,好些了嗎?”她走進來,將手裡的保溫袋放到小桌上。
“沒事了。”紀阮揚起臉蛋,眼睛彎彎地衝趙阿姨笑,“就是好像餓了。”
“哎喲乖死了,”趙阿姨咯咯地笑著,拉開保溫袋:“就是給你送飯來了。”
紀阮視線立刻鎖定了袋子裡的保溫壺,沒開蓋都好像能聞到香味了。
“這麽饞啊?”趙阿姨看著紀阮直愣愣的視線樂得不行,拿出小碗盛了點。
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粥,但香氣非常濃鬱,餓扁了的紀阮聞到都想咽口水。
“醫生說你現在得吃清淡點的,”趙阿姨把小碗和杓子遞給紀阮,在旁邊坐下:“但我尋思著,隻喝白粥哪有營養啊,瞧你身上肉都快掉沒了。”
她笑嘻嘻地半遮住嘴:“所以啊,我就摻了大骨湯,還放了肉沫進去,香著呢!這才是人吃的玩意兒嘛!”
紀阮聽著迫不及待舀了一小杓,放到唇瓣吹了吹,小心含進嘴裡,骨湯、肉沫濃醇的汁水浸透米粒,每一粒軟爛的小米在舌尖綻開,紀阮無比享受地眯起眼。
趙阿姨到底是什麽民間廚神啊……
這鍋粥煮得不少,紀阮一個人不可能吃得完,顧修義看著紀阮既秀氣又滿足的吃相,和趙阿姨対視一眼。
趙阿姨心領神會,從袋子裡拿出另外兩個碗盛上粥,三人的午飯就都成了紀阮的病號餐。
紀阮以前生病很嚴重的時候,需要長期控制飲食,每天都只能吃沒有味道的飯菜。
那時候吃飯対紀阮來說從來都不是愉快的事,吃進嘴裡味同嚼蠟,很多時候還會因為胃痛吐出來。
他狀態稍微好一點的時候,還會有損友帶著燒烤麻辣燙來探病,紀阮在床上喝白粥,他們在桌上胡吃海喝。
那時候真的很痛苦,以至於紀阮現在看到陪他一起喝粥的顧修義,還有說說笑笑的趙阿姨時,有點恍若隔世,矯情地覺得像某種遲來的安慰。
吃完飯,紀阮睡了會兒午覺,這一覺睡得格外幸福,胃裡暖暖的心裡也暖暖的,還做了個美夢。
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摸了摸他的耳朵,手掌蓋在他耳畔,體溫比紀阮的高出很多,觸感很熟悉。
那個人離他很近,紀阮幾乎能感覺到対方的鼻息輕撓著耳垂,然後說了一句話,但他沒聽清。
“小阮……阮阮……醒醒了。”
好像又過了很久,肩膀被人拍了拍,紀阮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的就是趙阿姨笑吟吟的眼紋。
“喲,睡得這麽熟啊,”趙阿姨打趣道,拿手背蹭了蹭紀阮的臉:“臉都睡紅了,做什麽美夢了嗎小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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