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珍珠灰色的煙霧降落在地面上,重新化作人形。他也被幻境書庫納入了收集范圍。鎖鏈如同藤蔓一樣追著他、纏繞著他。但他卻狠命地掙扎著,連同他身邊的手術刀也在不斷震顫,似乎有要與幻境書庫拚命的架勢。
頭一回看見書庫收集地這麽費力的。
【真是離奇。】系統嘖嘖稱奇地回答道,【按照常理來說,詭異生物們的根源往往比人類的更強大、更純粹,吞噬起來也更費力氣。剛才咱們吞噬雪疫天賦都沒花多少功夫,怎麽這個小小的手術刀卻有這麽強大的抵抗力……】
【當然,這也和您的意志有關!】系統忽然用撒嬌般的語氣埋怨道,【您沒有強烈的吞噬欲望——幻境書庫乾起活來都沒動力了!】
這不能怪司青玄。
司青玄是實用主義者,“移植”這個聽起來生僻又有些變態的天賦對他來說真的沒什麽用處。
“我擁有了移植天賦之後要去做什麽呢?在魚身上安四隻腳,拍攝一些獵奇的水猴子視頻嘩眾取寵?還是把西瓜移植到黃瓜上,做個成功率高達百分百的嫁接專家?”司青玄說道。
恕他直言,以上的做法都很無聊。
只是這手術刀想跑——與其讓它溜出去,還不如把它拖進書庫裡,好歹給系統多補充點能量,免得它又隨隨便便掉線。
【不過,也奇怪了。桑切茲·巴戈特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他的手術刀怎麽還這麽有活力……】系統喃喃道,【說不定與崇寧市的幻境有關。】
終於,在他們閑聊一會兒後,幻境書庫那邊的拉鋸戰結束了。
無論桑切茲·巴戈特的殘魂和他的手術刀有多麽地不甘,最終還是被拉入了環境書庫的紙頁裡,變成了一個靜止的圖案。
但房間內浮動的灰色煙霧卻沒有散盡。
“這是什麽東西?”司青玄看著那些流淌著的、色彩濃重卻晦暗的煙霧說道。
【那是執念。】系統說道,【環境書庫吞噬根源後留下的雜物。這大概都是桑切茲·巴戈特的記憶——是不被書庫所需要的東西。】
【您可以試著看看,他的回憶裡有沒有和這個幻境相關的線索。雖然,桑切茲·巴戈特是個歐洲人,和崇寧八竿子打不著一起……但反正查看這些回憶只需要幾秒鍾。幾秒鍾後,這些煙霧就會徹底散盡的。】
司青玄沉默了一下。
最終,他還是試探性地抬起了手。
而那些灰色的煙霧像是垂死的菟絲那樣,無力地、倔強地纏上了他的指尖。
……
回過神來的時候,司青玄發現自己站在一家醫院裡。
約莫是上世紀初的醫院。周圍的陳設有些老舊。護士們穿著兩層黑白相間的長裙,披著潔白的頭巾,在走廊上來來往往,俯身查看病人的狀況。
走廊上擠滿了病患,病人們哼哼唧唧的痛癢聲盈滿了這個狹小的走廊。
有醫生從手術室裡走出來了。他身邊圍著一群年輕人。他們接過他脫下來的、沾血的膠質手套。護士遞上了診療本,醫生開始撰寫手術記錄了。他身邊的年輕學徒們更是像是一群擠擠挨挨的鴨子般,把頭探了過去。
司青玄盯著那群人看了半天,沒能認出哪個是桑切茲·巴戈特。
等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把手術記錄給寫完之後,抬起頭往病人堆裡瞟了一眼,忽然有些驚訝地開口喊道:“桑切茲·巴戈特?”
一個瘦削的、眼窩深邃的男人抬起頭來——於是司青玄終於找到了這出戲的“主角”——桑切茲·巴戈特。
他和醫生的年紀差不多,只是衣著沒有醫生以及他身邊的年輕人們那樣體面,顏色灰暗且打了補丁。桑切茲·巴戈特雖然長相不醜,但滿臉的倦容,使他顯得更窘迫、更老態。他身邊還睡著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她的上半身包裹在一條大大的棗紅色披巾裡,正靠在桑切茲·巴戈特身上淺眠著。
“……好久不見,希爾。”桑切茲·巴戈特乾巴巴地回復道,神色有些躲閃。
“我們真的好久不見了,桑切茲。”名為希爾的金發醫生感歎道,“你怎麽來這所醫院了——是生病了嗎?”
桑切茲·巴戈特的眼神落在了身邊的女人身上:“我來陪西南娜看病。”
醫生看見了女人隆起的小腹,說道:“哦,那真是恭喜你和尊夫人了。你準備好做爸爸了嗎?”
“不是孩子。是……腫瘤。”桑切茲·巴戈特的神情愈加地愁雲慘淡,“別的醫院沒有醫生肯醫治她。我們也只是來這裡碰碰運氣。雖然這裡的診療費是最貴的——但這裡的設備最齊全。”
醫生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說,你做了明智的選擇。”說著,他從護士那裡抽了一隻鋼筆和一張紙過來,伏在擺滿了藥物和器械的鍍鎳架上寫了個便簽,遞給桑切茲·巴戈特:“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托馬斯醫生。這位醫生以高超的手術水準和淵博的學識著稱。最重要的是,他願意接手那些其他醫生都避而遠之的疑難雜症……而且,他是個慈悲的人,經常只收稀薄的診金,專門為窮苦人們做手術。”
金發醫生可以說是方方面面都為桑切茲·巴戈特考慮到了。只是他在說“窮苦人”這幾個字的時候,桑切茲·巴戈特不免還是露出了被刺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