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柯,當初你就力挺程鋒在咱們村落戶,誰知道是不是程鋒給了你什麽好處。”又有一批村民走來,老鰥夫扯著嗓子道:“你現在想包庇他們也沒有用!程鋒克親,羊哥兒又是邪物,咱們村子都被他們害慘了啊!”
最後來的這一夥兒村民是跟著陳壯山來的,陳壯山面有怒色,但他卻沒有直接殺入爭吵的戰局裡,牛哥兒顯然想駁斥回去,但居然也忍下來了。還有他們身後的村民們,他們沉默著來了,沉默地站著,與他對峙著,這樣的反應,與老鰥夫預想的截然不同。
他覺得所有人都應該跟他一樣,激憤地咒罵宋羊才對啊。
反而是宋羊,在穿越之初,他就預想過這樣的事,當這一天終於來臨,他卻沒自己以為的那麽害怕。
宋羊往程鋒身邊靠近一點,程鋒立即牽住他的手,宋羊感受到他給予的力量,抬頭看向他,用眼神無聲地詢問。
程鋒道:“你想說什麽就說,有我在。”
宋羊就笑了下,他先是對著村長和陳壯山的方向,“我不是邪物。”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每個人都看著宋羊,這種場面是很有壓力的,但宋羊不慌不忙:“我不是邪物,不是妖怪,不是鬼。我是人。我叫宋羊,宋趙氏沒有母乳哺喂,我喝一頭老母羊的奶活下來的,所以我的名字是羊,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在宋羊看到的原身的記憶裡,確實有這樣的片段,在原身給自己取名為“羊”之前,宋家人對原身的稱呼要麽是“小賤東西”,要麽是“吃白飯的”,他偶然得知自己是吃了羊奶長大的,便在心底偷偷把那頭沒見過的母羊當成娘親。
“你住在老宅子對面,你知道的吧——”宋羊看向老鰥夫,抬手點在自己左肩膀上:“宋暉喝醉酒喜歡打人,不小心砍死了他媳婦兒,我被誤傷,流了很多血。那時候我七歲。”
宋羊伸出右手,張開虎口:“這是十歲的時候,做飯時被燒火棍燙的。”
他又指向自己的臉:“十一歲,宋大谷賭輸了錢,想把我賣了,人家嫌棄我年紀小、體格差,不願意要,宋大谷回去就抽了我十個耳光撒氣。”
“他也不想想,我住在柴房裡,邊上就是雞舍,雞吃什麽,我吃什麽,村口那條狗過年都能有塊肉骨頭,我什麽都沒有。”
宋羊的目光沉鬱,直勾勾盯著老鰥夫,老鰥夫被他看得呆怔住,此時的宋羊,終於與他印象裡的羊哥兒重合了。
羊哥兒說得沒錯,他知道,就比如宋大谷抽羊哥兒耳光那次,買家還是他介紹的,買賣沒成,他也沒了勞苦費,心裡不爽著呢,又怎麽會管羊哥兒的死活?
“宋趙氏用掃帚抽我,宋壘有段時候想著捉蛇去賣,他帶回來的蛇通通丟進柴房,跟我關在一起,根本不管我是不是會嚇死。”
今天宋家人不在,這樁樁件件的清算缺了他們,就像桌上缺了主食。宋羊平鋪直地將記憶裡的東西說出來,不可避免地覺得難受。
他一直分得很清楚,原身是原身,他是他。宋羊沒有忘記要幫原身報復宋家,但他輕易不敢翻動原身的記憶——太苦了,太疼了。
每一天都是絕望的,前一天的絕望和今天的絕望不斷疊加,宋羊經歷過末世,他心裡也有很多苦楚,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抗拒原身的記憶,他和原身,不可能也不可以融合在一起。
上一次偶然靠近宋家,宋羊看到原身睡過的雞舍時,不可抑製地渾身戰栗,原身的情緒翻湧而上,險些吞沒他。
“有一次宋趙氏打我,你正好路過,看到了,我跟你說救救我,你說:‘嫁給我我就救你。’”
“你個殺千刀的——”陳二娘聽不下去了,臉上瑩瑩一片,全是眼淚。
有的村民也聽不下去了,“陳老鰥,宋家來的那一年是災年,流民百萬,每個村子都死不少人,你怎麽忍心把這樣的事栽到羊哥兒頭上?”
“羊哥兒太可憐了,宋家不是東西啊!”
“宋家不是東西,這陳老鰥更不是好鳥!”
程鋒的臉色也特別不好,為什麽他之前都沒有留意到宋家的事呢?
宋羊拍了拍程鋒的手背,程鋒這才意識到自己攥得太用力了,把宋羊的手都捏紅了。宋羊隱晦地衝他眨眨眼:我不是他。
程鋒仍舊鬱悶在心,但確實輕輕松了口氣。他喜歡的是宋羊,對宋家的雙兒只有同情,如果經受這些的是宋羊,程鋒會立即把宋家人碎屍萬段的。
宋羊再次面向村民們,這一幕其實與宋家當初鬧上門時很像,但又很不一樣。
“人的性格是會變的。”宋羊說:“我就是宋羊,不是什麽邪物,如果過上了好日子,就會被說成是邪物,大家夥兒還過什麽好日子。”
老鰥夫正要嘴硬,猝不及防對上程鋒警告的眼神,心底一涼,升起恐慌——他一瞬間覺得,程鋒會殺了他。
突然,陳壯山一拳揮到老鰥夫臉上,直接把人揍倒在地。“王八犢子,今兒就是宋家不在,不然老子一塊兒揍了!”
說完,陳壯山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腳。
“你、你大膽!怎麽動手打人呢!”陳六胡子哆哆嗦嗦的,卻仍舊沒有認清楚狀況,指著陳壯山:“你小子拳頭不聽腦子的話,還是沒腦子哪?有沒有把我這個族老放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