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王不救不肯給我開藥時,他對任東來說的“橫生枝節”這四個字。乍一聽,好像是擔心任東來救了魔教中人會引火上身,但細細品來,什麽叫橫生枝節?那是在告誡任東來,不要因為一時心軟和衝動,破壞了他們之前制定好的計劃!
王不救……與其說騙我,倒不如說,他根本不屑和我解釋什麽。他身上的疑點太多,看著仿佛是個幕後黑手,但問題是他為什麽要做這些事?他和任東來的計劃又是什麽?既然做了大反派,又嫌任狗子心軟,為何自己還要給我送藥,安慰我“他們不會有事”?
還有聖女大人,雲心鳶說的話,我能全信才是智障。先不說她根本沒有解釋身上的冷香是什麽,沒有解釋床下手印如何來的,甚至也沒有提到和她一起失蹤的薛媛媛,光是她說自己被藥控制了,我特麽就不信!
王不救看上去很像個傻子嗎?他明知道聖女的身份,緣何要冒這個險,將聖女一直當作“侍女”帶在身邊,甚至帶到我的面前來?是生怕自己的計劃太過周密,打算給自己找點麻煩嗎?還有聖女是否知道江南舵有叛徒的事情?
還有裴笑……他顯然知道很多東西,剛才那個見面,他實在表現得太過親密了。好像我不是等著砍頭的魔教中人,而是來做客拜訪的小輩,而魔教聖女也不是敵人,而是他徒弟媳婦似的,淦,這語氣真的很像要把雲心鳶和任東來湊對啊!
但我又能怎麽辦呢?我是能質問蜀山派掌門和魔教聖女?還是能抓著王不救和任狗子打一頓?我只是一條廢掉等死的鹹魚罷了。
裴掌門將我送回到柴房,重新扶著躺下,聽到我深沉又無奈的歎息,便安慰道:“何必如此憂愁呢,薩寧?”
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難道裴掌門喜歡什麽事都被瞞著,連問都不能問出口的滋味?”
裴笑又溫和地笑起來,坐在我床頭,沒有什麽掌門架子地托著半張臉,點頭道:“沒人不讓你問,你想問什麽,就問我吧。”
“我問了……就在剛才。”我更加哀怨了,裴笑倒也回答了,只是風格十分謎語人而已。
“我遠在蜀山,也不是什麽都知道,只是徒弟經常寫信回來,我多少猜著一些,”裴笑含笑問道,“你覺得東來怎麽樣?”
你是說那隻成了精的賊狗子嗎?
看到我一言難盡的表情,裴掌門哈哈笑起來,豪爽的風格一看就知道和狗子是嫡親的師徒,他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個黃橙橙的橘子,一邊剝皮一邊說道:“我自己養的徒弟心裡清楚,東來不是什麽惡人,他只是太過執著於一些事情,又自視過高罷了。”
“比起真真,東來其實更像我年輕的時候,我們雖然身在道門,天天念著《清靜經》,可心裡比誰都不清靜,因為天賦高,想要的就更多,自以為能左右天下之事。”
“我勸過他,可年輕人總不愛聽師長訓誡,總要自己吃了苦頭,才知道這世間有太多事是不可能全捏在手裡的,人於天地間不過浮萍而已,隨興所至,隨心所欲,卻又不拘於執念,最終無愧於心,就足以稱為《逍遙遊》了。”
謎語人繼續在說謎語,不愧是蜀山掌門,真的太喜歡說教了,難怪狗子不愛聽。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裴笑順手分了我一半橘子,酸得我眼淚都快下來了。
“東來和王不救是至交好友,最開始並不知道神醫的打算,可知道了之後,卻沒有阻止,反而順水推舟,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裴笑的表情淡了下來,繼續剝著手裡的橘子,“你們教的聖女、還有薛家小姐應該也是這樣加入的,幾個年輕人在一起就是有衝勁。”
“唯一的變數,大概就是你。”
裴笑看向我,問道:“你想想,如果魔教派來的人不是你,這件事會如何發展?”
我的呼吸滯了滯,如果下山的不是我,而是……比如說藍韶,以他的性格,應該還是能被床下的手印一步步引到林家去,也許會被林琦當場格殺,也許會和我一樣,被叛徒出賣後抓起來祭旗,而藍韶絕不會和於道子及任東來相交,也就見不到王不救,聖女更不會露面。
等到除魔大典開始,藍韶被祭旗,聖女被害也被坐實,必定惹得魔教教主狂怒,引得正邪兩道陷入廝殺中。
這就是他們的計劃嗎?任東來、王不救和聖女原來都是一夥的?那麽從一開始,聖女失蹤就是預計好的?
他們想毀了林家,也想毀了魔教,打破武林現有的所有格局……
“您猜到這事,竟也由著他們?”我定定地看向裴笑,一旦正邪貿然開戰,將牽連多少人?
裴笑搖頭:“我說過,東來不是什麽惡人。你擔心的事情,他也知曉,他絕不會拿無辜百姓的命,當作自己計劃的犧牲品,必定還有其他周全的計劃。”
“什麽計劃?”
“貧道遠在蜀山,又怎麽可能事事知道呢?”
“你就這麽相信自己的徒弟?”
裴笑冷不丁揚眉,第一次透出些銳利的鋒芒,是了,作為蜀山派掌門,他又怎麽可能是個只會做老好人的軟包子。
“我的徒弟我自然知道,何況……薩寧,若是這幾個年輕人當真冷酷無情,不擇手段,又怎麽會容許你活到現在,甚至竭力護著你。”
在這個計劃中,下山尋找聖女的魔教之人,本就是個被利用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