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到底,要當什麽,全由我自己說了算,天命不算數,你說了更不算數!”
哦豁,我家的崽真是出息了!懟得好,不愧是薩蓁蓁!
翰月也沒想過,他竟然會被一個六歲小姑娘當面懟,他張了張口,最終無奈笑了:“你這是和誰學的一嘴伶牙俐齒?”
和我學的,你有意見嗎,禿驢?
“是是是,我管不著活人,是小僧多管閑事了,”翰月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總覺得這家夥話裡有話,“歸根到底,鬼要吃人也是天道,像你家阿寧這般的厲鬼,實屬少見。”
“你可知道,厲鬼不吃人是會消散的,就像那傻子一樣。”
翰月看向正在和碗筷搏鬥的灼華,小姑娘眯了眯眼,更加不悅:“阿灼不是傻子!鬼也可以不吃人,吃了阿寧做的飯,厲鬼就能填飽肚子,明明是他們自己想吃人,還非要說自己必須吃。”
翰月失笑:“可是阿寧只有一個,他能給多少厲鬼做飯吃?何況,他也不願意給旁人做飯。”
小姑娘畢竟年紀小,竟是不知該如何反駁。
最後,她愣愣問道:“所以為什麽這個世上會有厲鬼呢?”
為什麽鬼一定要吃人才能活下去呢?為什麽人死後消散於天地之間,連一個掛念都不給親人留下呢?
“是啊,為什麽會有厲鬼?”翰月垂眸,轉動手上的龍眼佛珠,“因為人間惡業深重,厲鬼就是他們的劫難,誰也改變不了,即便是,世尊。”
業力,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
萬物活著就會有業力,有惡業,有善業,有定業,有不定業,有分業,有共業。
用樸素的話來講:壞事做多了,總會遭報應;用理性的話來說:有因必有果,任何發生的事情本質都有源頭。
而這種因果關系,連神佛都不敢插手,就像是洪荒時代的龍鳳之戰、巫妖之戰和封神之戰,既然做了就要付出代價,業果來的時候,別指望誰都能救你。
但這種業果最不講理的一點,就是一般不會立刻執行,而且經常會產生人間共業。舉個例子,你從不做壞事,一生積德行善,但祖宗的罪業你要承擔,人族共業你也得承擔。
天道不會因為你一個人,而放棄對整個人族的清算,頂多因為你的善行,而在末日災難之中,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對你網開一面而已。
“那厲鬼如今造的惡業,也終有一天會自食其果嗎?”我沉聲詢問。
翰月平靜地看了我一眼,轉動佛珠道:“自然。”
確實如此,若是人類滅族,惡鬼又去哪裡吃人血肉?等待他們的只有自相殘殺到滅絕,那時候,這個世界就徹底“乾淨”了。
這就是九幽鬼王想要的?或者說,這是天道想要的結果嗎?
我覺得不是,這裡面必定有一條天道給眾生留的活路。
“小僧今日前來,原也不是和你們打機鋒的,”翰月突然說道,對我淺然一笑,“小姑娘倒也罷了,她說的對,活人我管不著。”
“但你既然是厲鬼,小僧就能管上一管。”
這話說得我心驚,什麽叫他管不了活人,卻能管厲鬼?誰有資格管天下之鬼?除了……
九幽鬼王。
穿月白僧衣的小和尚笑了起來,依舊是那般悲憫溫潤,可我全身都僵住了,絲絲縷縷的鬼氣纏繞在我身上,帶著不容反抗的壓迫性。
翰月抬眸,語氣淡漠:“你在東環城中以凝怨之體誕生,為何不來找鬼軍,可知擅自逃跑,是為死罪?”
……我還真不知道,鬼王有定下這個規矩嗎?
“諒你無知,過去之事我不追究,但你也該走了,鬼軍攻下鳳眼,損失不小,正待新鬼補充。你身為凝怨異鬼,鬼修一員,共業共果,責無旁貸。”
淦,又有人想做我老板唉?
鬼王大人,您可要想清楚,做我老板會有什麽後果。
我頂著壓力不肯吭聲,身形踉蹌,鬼王壓迫感全衝我一人而來,蓁蓁一臉迷茫,想跑來扶住我,卻被老樵夫一把攔住。
老人家面帶微笑,溫和慈悲道:“這又是何必?”
鬼王轉動佛珠的手頓了頓,依舊不肯看他,聲音也冷了幾度:“國有國法,厲鬼也有自己的規矩。我遵守對您的諾言,既沒有殺了那個傻子,也沒有刻意為難他們,只是按規矩做事,師父……世尊,您連這個也要管嗎?”
“若是這般,可就有些不講道理了。”
……說實話,鬼王和佛陀之間平和地講道理,已經挺離譜的了。
我艱難地掃了眼老樵夫,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卻也怎麽都看不出,這位竟然不是山神,而是九幽鬼王的師父——大慈大悲佛!
老樵夫對我頷首,普通蒼老的容貌中,竟真有瞬間的寶相莊嚴。
“既然如此,我確實不好攔著你。”
唉?唉唉唉?您蹭了我那麽多頓飯,說這句話好意思嗎?!
“只是你帶走了他,小姑娘和他又怎麽辦?要帶走,不如一起帶走吧。”
等等,您在說什麽東西?
“臨行之前,我還有幾句話要和薩寧交代。”
鬼王頭也不回,看著遠處還在洗碗的灼華,語氣淡淡:“隨便你們。”
說完,他就踱步往油菜花田走去。春日裡,油菜花全都開了,燦爛金黃,山花爛漫,鬼王一襲月白僧衣漫步其間,沒有半分恐怖陰森,反而清朗如月,如夢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