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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南楚王都,鬼王大軍已然入城。
因為城中修道者不在場,這些達官貴人和護衛甲胄在鬼卒面前都不堪一擊,何況是九幽鬼王親臨。
不過幾炷香的功夫,鬼王負手走入王城,一襲血衣,宛若當年“北盛血夜之變”。
只是他不再是無力回天的慶宇太子,而是象征人劫的九幽鬼王。
“這是北盛皇族遺脈吧?”翰月無視金甲衛的恐懼,閑庭信步般走到幾個華服貴人面前,眼神瞥過,便立時知曉這些人的來歷,“是二弟的子嗣。”
當年北盛一共三位皇子:中宮嫡出的慶宇太子,小侍女所生的透明人二皇子,世家寵妃所出的三皇子。
二皇子出身最差,性格懦弱不得寵愛,弱冠之年就被趕去封地,反倒逃過一劫。
說實話,慶宇太子和這位二弟倒是無仇無怨,北盛滅國後,他們一脈逃往東齊,另一脈投靠了南楚。五百年來,早就物是人非,甚至看不出半分二皇子的影子。
看著瑟瑟發抖的眾人,鬼王輕笑,翻手間便倒下一片。
滅世屠城,不留一人,男女老幼,尊卑貴賤,眾生平等。
當九幽鬼王殺光殿中最後一位貴人時,便聽聞天邊那一聲佛號,他眉梢一挑,下一刻,便出現在城中集市,看著下方端坐於屍山血海中的灼華。
他不再面露癡傻,而是沉靜厚重如一座高山,雙手合十,閉目念佛。
佛號響徹天地,令一眾厲鬼靈台清明,想起了昔日為人時的種種:既有割舍不下的親人摯愛,也有無法釋懷的仇恨怨氣。
灼華並未逼迫眾鬼,只是讓他們醒過來,不再被鬼王控制,也不再為殺欲所擾,他只是給了一個選擇。
你們已經想起往昔種種,那麽,是跟隨鬼王繼續墮化,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隨著權貴被殺光,隨著灼華化身地府,隨著眾鬼清醒明悟,隨著大慈大悲佛一聲“此劫可了”,翰月發現自己的力量在逐漸消失,盤踞於周身的怨氣一點點減少。
天道最終放棄滅世,選擇了對人族網開一面。
又或者說,天道本無感情,也不會做什麽選擇。只是眾生怨氣既然有了可去之處,人間共業也就到此為止。
他應劫而生,也該劫散而亡,為自己五百年來所造的殺孽負責。
九幽鬼王若有所感,抬頭,看見天邊現出慈悲佛寶相莊嚴的法身。
“師父。”他合十行禮,“一切皆了。”
“你還不悟嗎?”慈悲佛問道。
翰月笑了起來:“悟了,卻也不悟。”
慈悲佛頷首微笑:“善哉,你且去吧。”
翰月轉過頭來,和睜開雙眼的灼華對視,他們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卻猶如善惡兩面,缺一不可。九幽鬼王不再猶豫,他走向屍堆中的自己,兩者融為一體,遁入地下,共同化為地府冥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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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這一聲聲佛號,我也明白,自己該走了。
隨著冥尊降臨,地府六道已經建成,數以萬計的厲鬼只有三條路可選——依舊追隨鬼王、放下屠刀轉世,或者徹底灰飛煙滅。但無論選擇哪一條路,都必須離開陽間。
厲鬼之身,陰陽有別,不可長留人間。
當然,我是個特例,我還有第四條路。
慈悲佛應該記得,祂老人家好像還欠我什麽東西。
老樵夫現身六道之中,依舊拿著旱煙“吧嗒吧嗒”吸著,打趣道:“老夫信守諾言,豈會做背信棄義之事?”
“自然不會,我怎敢誹謗世尊?”
老樵夫伸出煙鬥,敲了敲我的手腕,煙頭半點不燙,卻在點觸的地方,幻化出一條活靈活現的鯉魚,躲在一株墨蓮之下,衝我活潑擺尾。
這就是慈悲佛送我的禮物?祂為什麽如此喜歡當謎語人,哦不是,謎語佛?
“這是何物?”
“佛曰,不可說,”老樵夫握著煙杆,笑道,“到時候自然會用上的。”
我不死心,又問道:“世尊可知,我為何輪回幾世?”
“知曉一二。”然後祂又不說話了。
要不是打不過祂,我現在可能已經在拔他的胡子。
“你的輪回,也是因果循環。”
“何為因?”
“世人常道,因前果後,你卻不然,”老樵夫意味深長,“你的因在之後。”
說實話,我沒怎麽聽明白,還想再問,慈悲佛卻隻說了最後一句。
“九世之後,自有結果,但行善事,莫問吉凶。”
然後,祂就把我轟走了,準確來說,是把我投進六道中間的第七個門。
真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和故人道別呢。
但我也知道,慈悲佛不是故意刁難我。之前我為了殺魑魅,用所有怨氣凝結為弑神之槍,在魂飛魄散的邊緣。佛子雖舍身渡化萬鬼,但我卻無法被渡。
因為我根本就是從死人怨念中長出來的奇葩,沒有生前因緣,若消散了,就真危險了,所以慈悲佛才將我一把推到下個世界,祂是在救我。
可我依然遺憾,算了,能有這樣的結局已經是個奇跡,唯願故人從此一生順遂。
第86章 鬼蜮篇(番外)
琅國都城, 就定在前朝北盛的皇都。
當年立國時,也有大臣覺得不吉利晦氣,畢竟那地方曾被血洗, 又做了五百多年的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