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柱香的時間過去。
……
遠處隱約傳來笑聲,外面宴席已散,客人們又陸續進園遊玩,然而那種熱鬧並不能影響這邊,方圓數丈之內好像築起了一座透明的牆,將兩人與外界隔絕。
終於,段輕名彎了下唇,下巴一低,從繡椅上起身。
舉手投足,無一不符合世家子的規范。
細長的素色發帶隨黑發垂到胸前,串著兩粒鏤刻精美的小金珠。他仍然執著那卷書,不緊不慢地走到顧平林面前,微微低頭,挑眉看著他,也不說話。前世段輕名就身材高大,如今年齡比顧平林大不了多少,個子卻已經像十三四歲的少年,往同齡孩子面前一站,自然而然地生出壓迫感。
顧平林自不會在意這種外在差距,抬眸直視他。
雙眉間距略嫌近,給人皺眉的錯覺,唇邊又掛著一抹溫溫潤潤的笑,儼然就是個最穩重懂事的小公子。
純良的小臉上,長著一雙深刻的眼睛。
眼尾流暢地上挑,形成鳳尾線,上方竟還泛著天然的淺紅色澤,襯著漆黑的瞳仁,無端地為整張臉添上了幾分妖魅,眼裡蕩漾的笑意經常讓人如沐春風,可是當你真正看到底,只會發現深深的冷,唯有在執劍面對對手時,那裡面才會迸射出異樣的狂熱與興奮。
這雙眼睛,是前世顧平林的噩夢,顧平林化成灰也不會忘。
“你永遠都是失敗的那個。”魔鬼般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顧平林心中冷笑。
對面,段輕名也在看他。
眼前的陌生小孩生得極其漂亮,秀眉微挑,大眼睛清清冷冷,竟也莫名地透出一絲氣勢,極具攻擊性。
看裝束麽……絕不可能是世家出身。
段輕名目光閃了下。
那絲疑惑之色滑得極快,顧平林卻立刻就捕捉到了。
天才聰穎,奈何年小,並無那不露聲色、言笑自若的城府,現在的段輕名,不是執念中那個人。
顧平林略一晃神,慢慢地收起了敵意,他的意識畢竟是成年人,還不至於降格去對付一個尚未成長起來的對手,看來要等了。
“叫什麽名字?”段輕名突然開口。
稚嫩的聲音遠不及記憶中清沉。顧平林有點意興闌珊,待要離開,又心念一轉,盯著他慢聲答道:“你的對手。”
聲音有些尖利,與那張秀麗的小臉不太搭。
“哦?對手……志向不小,”段輕名輕笑了聲,像是個溫厚的小哥哥,完全沒將這話當回事,他自然地伸手拉起顧平林,“小兄弟可是迷路了,我帶你去見你娘好不好?”
顧平林有意讓這個聰穎的宿敵提前作準備,本就沒想隱瞞身份,不過這種試探……顧平林還不至被小孩的手段算計,抽回手:“沒迷路。”
段輕名立刻“哦”了聲,笑得更親切:“那太好了,我同你去拜見令堂,如何?”
顧平林忍不住皺眉,想起了那個春風得意的段輕名。如今看來,果然小小年紀就心眼十足,換著法子套自己的身份。
有意思。
顧平林索性轉身面對著他,反問:“想知道我是誰?”
段輕名不答。
顧平林笑了下:“自己猜啊。”
段輕名看了他半晌:“我要知道你是誰,那還不簡單。”
此人的惡劣本質當真是天生的。顧平林心知自己沒練過功,避讓也無用,索性站著沒動,直接被踢下了竹後的池塘。
池塘邊水淺,段輕名不怕他出事,也沒去叫人,只是笑看他的反應。
顧平林不慌不忙地爬上岸,他全無修為,被水一激,本就不好的臉色有點發青。他低頭看看貼在身上的衣裳,道:“走吧。”
段輕名故意問:“去哪裡?”
“當然是換衣裳,”顧平林道,“我是客,總不能讓我就這麽走出去見人,別叫我供出你來。”
段輕名微微眯眼:“你在這裡等,我叫人送衣裳來……”
“你溜了,我找誰算帳?”顧平林慢悠悠地打斷他,“我叫羽飛白,”
此刻放他離開?恐怕用不了半個時辰,裡外全都會知道有個失足落水的小子,自己的身份自然明了。羽家是修真界的三流家族,也算合適。
段輕名果然笑道:“你倒自覺,原來是羽家的,嫡系排行六那個?”
顧平林嘴角一抽:“六兄出世沒多久便夭折,我行十。”
試探不出什麽問題,段輕名抿嘴,算是信了,轉身示意顧平林跟上,不欲被外人看見,他特意選了條偏僻人少的路,帶著顧平林出了花園,穿過幾道遊廊,最後進了一座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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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內房舍整齊,簷窗雕刻精美,到處乾淨得出奇,石板地面無一絲塵土。段輕名有輕微的潔癖,這是顧平林前世便發現了的。今日段家小公子周歲宴,外面熱鬧,院內隻留有兩名侍女,見到段輕名都笑著上來行禮。
段輕名也沒解釋什麽,帶著顧平林走進門,轉過屏風。
房間格局簡單大氣,擺著書案桌椅等物,陳設精致,再從小門進去,裡間床帳齊備,顯然是他的臥室。
無須吩咐,一名侍女已經捧了件衣裳進來,笑問:“要伺候小公子更衣麽?”
段輕名不悅:“穿我的衣裳?”
侍女嗔道:“不穿你的穿誰的,總不能讓人家穿下人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