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子點頭:“有這場交情,來世你若有道緣,我自當接引。”
來世有他接引,可再登道途,實在是一場大恩。嶽松亭鄭重起來,長揖拜謝。
明清子單手扶起他,道了句“就此別過”,便飄然而去。
這邊顧平林卻在發呆。
不為其他,而是因為,前世明清子對他的評價是“流於偏執,必招大禍,難得善終,短壽之相”。嶽松亭憐才,終究還是將他收入門下,後來的事果然證實了明清子的話,偏執的個性讓他鑄成大錯,不僅他自爆而亡,整個靈心派都被他拖累。
今世為何會不同?
嶽松亭兀自感慨,轉頭看到他,便笑道:“顧家小子,我也要走了,你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吧。”
與前世一樣,他絕口不提收徒之事。
顧平林回過神,迅速看了師父一眼,又迅速低頭,輕聲答:“是。”
那一眼到底忍不住流露了太多情緒,嶽松亭見狀愣了下,有些詫異,不過他也沒問什麽,只和藹地拍了拍顧平林的頭,然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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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顧平林才抬起頭,長長地吐出口氣。
是了,前塵往事宛如一面明鏡。此生他雖然仍懷有勝負的執念,卻絕不會再用那樣激烈的手段,他要堂堂正正地打敗那人,更要保住靈心派,堅固道心,再證大道。
一念豁然,顧平林如釋重負,這邊事情已完,等他回到原地,顧家小公子們已經不在了,連之前遊玩的客人也少了許多。看看時辰,與前世一樣,外面宴席已開,當初顧平林是被段家家仆引著過去的,回去顧老爺自覺丟臉,狠狠地打了他一頓。
現在麽……
顧平林笑了下,一頓飯而已,錯過也沒什麽,段家點心擺得到處都是,足以充饑。
一名侍女端著托盤走過,見到他便驚訝地問:“你是誰家的小公子,為何不去吃飯?迷路了麽?”
被當作小孩對待,顧平林也沒計較,問:“你家六公子可是在外面吃飯?”
“六公子?”侍女見他衣著普通,氣質卻與尋常小孩不同,想必也是顯赫的世家公子,侍女頓時更溫和恭敬了,“六公子陪了半天客,說是乏了,如今正在那邊花圃歇息,可要帶你過去?”
顧平林婉言拒絕,邊問邊走,沒多少工夫就到了花圃。
麗日和風,花開正豔。
足踏滿地落瓣,身畔猶有輕薄花瓣隨風飛來,沾在衣上,空中香氣浮動。
姹紫嫣紅之間,他一眼便看見了那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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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小公子,早慧的天才,已經不愛與同齡孩子玩耍,獨自拿著一卷書歪在欄杆邊的繡花躺椅上。
欄杆外牡丹花開,映著一身素衣,小公子的臉比花更魅。
俊秀的臉微仰,這個角度,目光顯然並沒有落在書卷上,也不知道他是在看什麽。
段輕名。
顧平林低聲,一字字地念出這三個字,不自覺地帶了絲咬牙切齒的笑。
是他,是段輕名,年少的段輕名。
縱然不是記憶中的高大身影,戰意已被勾起。就是這個人,前世逼得他自爆,在他臨死之際還用那種嘲諷的語氣告訴他——你永遠都是失敗的那個。
可是,我回來了,手握你前世的戰約,你敢應否?
顧平林緩緩地挑眉,負手,舉步朝那人走過去。
——我來了,我的宿敵。
第2章 少年輕名
察覺有人接近,段輕名不動聲色地扭頭,只見清池旁三五竿翠竹,一個十來歲模樣的小孩正站在竹蔭下看自己,碧綠的衣裳映得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支小竹,單薄,卻挺直。
小客人的身份麽……
段輕名掃一眼就已大致了解,禮貌地笑了下,轉回臉看書,顯然對他並無興趣。
顧平林立即皺眉。
神識感應力如此敏銳,看來此時的段輕名已經開始修煉心法了,這種事在修真世家之內並不新鮮,可惜,自己又落後了一步。
好在兩年後自己就會入靈心派,握有《造化訣》,兩年差距不算太大。
顧平林定下心,對段輕名的反應也不失望。
前世初次見面,他也沒注意自己,那溫和的外表下藏著一個自負空虛到極點的靈魂,終其一生都在尋找令他興奮的刺激,大概只有那個女人……除了不甘憤恨,顧平林倒也有點自豪,能夠成為他認可的宿敵,很是難得了。
當年兩人可是眾所周知的死對手,對段輕名此人,顧平林比誰都了解。看似不在意,不代表他真的會忽略,不知多少人被這種假象騙過。因此顧平林什麽也沒做,就站在那裡。
竹下,花前。一個盯著人,一個看著書。
人,紋絲不動;
書,久不翻頁。
漸漸地,寧和的氣氛變得怪異,這種古怪的狀態還莫名地維持了下去,兩人仿佛進入了一場無聲的對峙。
一盞茶功夫,顧平林就感到對面有道凌厲氣勢卷來,面對熟悉的壓逼,顧平林的眼睛反而更亮了幾分。一個是早慧的天才,一個是身經百戰的靈魂。戰意無形,在半空激烈碰撞,彌散的煙塵簡直令人窒息,此刻若有人走近,必定會被嚇到,這氣場竟然是兩個小孩散發出來的。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