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師乾脆蹲下,用凍得發腫的手指頭抽出口袋裡的家訪表,道:“這孩子爺奶都不在家,咱們進去成什麽了,就在這了解情況就行。”
劉旭徹底沒了笑,面無表情道:“楊老師,我們大老遠的跑過來,一口熱水也不喝嗎?”
“我們可不能拿學生家裡的一針一線,”中年男人義正言辭,瞥了他一眼,眼裡流露出幾分不高興:“小劉啊,你的思想覺悟還是得提高。”
劉旭:“……”
葉玨被楊老師帶著蹲下,身材精壯的男人擋著大半冷風。
面對他時聲音溫和了許多,一筆一劃在班主任一欄寫上楊和平四個字,然後問他:“你爺奶什麽時候回來?”
葉玨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奶沒說,但他讓我明天去城裡看看我爺。”
“怎麽去?”楊和平頓時關懷道:“老師跟你一塊去吧。”
“不用了,我跟……跟熟人一塊坐板車去。”
楊和平還是不放心,余光瞥見站在黑暗中,不發一言的劉旭,又把喉嚨裡的話咽了下去,問起別的。
“葉玨,你成績不錯,就是很偏科。”
“有想過上了初三怎麽辦嗎?”
葉玨撓撓頭,也知道自己理科成績不好:“我會多做練習題的。”
所謂的練習題,是楊和平去城裡趕集時自掏腰包買的。
全科加下來不是一筆小數目,用這一套題教了三屆學生,書已經用爛了,但他仍堅守在崗位上,不斷地傳授知識。
山村太小,外面的世界很大。
他之所以一當老師就是二十年,為的就是讓更多的孩子出去看看。
“好,有不會的題就要問老師,”楊和平看了眼劉旭:“小劉老師是上過大學的人,知識豐富,你們要多向他學習。”
面色這才好看了些,劉旭心思急轉,同樣蹲下身,撐起僵硬的笑容道:“是啊,葉玨,老師喜歡愛問問題的孩子。”
這話說得……
楊老師不適的皺皺眉頭,再看葉玨小臉緊繃,一副不願意和他多說的模樣,心裡緩緩升起些疑竇。
天色越沉。
狂風大作,席卷著紛飛的雪花撲面而來。
要下暴雪了。
心臟一沉,暫且壓下心頭的疑惑,楊和平匆匆疊起家訪表,對葉玨道:“不行,要下大暴雪了,葉玨,你趕快回家,鎖緊門窗,家裡還有柴火嗎?”
“有。”
“好,小劉,咱們趕快走……小劉!發什麽呆呢?”
大聲催促著,劉旭好像才從某種境界中回過神,面上若隱若現的微笑隱入黑暗,同樣溫和的對葉玨說。
“那我們走了,葉玨,記得鎖好門窗,今晚風大,可別亂跑。”
瞥他一眼,早便發現他不喜歡花花綠綠的顏色,葉玨特意提起圍巾蒙住半張臉,說:“我知道了。”
果不其然,本還想摸摸他頭髮的劉旭自然收回胳膊,跟在楊和平身後快步離開。
他們冒著風雪離去。
肩膀不一會兒便堆了淺淺一層雪花。
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身影,葉玨才重新鎖好家門,三步並兩步跑向紀家。
紀家門沒關,開了一條小縫,他迫不及待的去找紀珩。
堂屋裡沒看見紀珩的人影。
紀老爺子這些天像是有煩心事,面上不見笑意,總是悶不做聲的抽旱煙。
這會兒見到葉玨了,才笑著問:“小葉啊,找什麽呢?”
“紀爺爺,我哥呢?”
“哼,”又是一聲冷哼,老人指指院子:“不知道,剛剛還在院子裡。”
離開堂屋後,葉玨奇怪的轉過身,看著紀老爺子身邊的“黑磚頭”。
“黑磚頭”上面插著一根天線,表面是密密麻麻的銀色小孔,好像能發出聲音。
……紀家以前有這個東西嗎?
不等他細想,院子裡忽然傳來一聲悶響。
連接著葉、紀兩家的公用圍牆上跳下來一個人。
黑發黑眸的少年模樣冷淡,鳳眼輕輕一抬,看見了圍牆下眼巴巴看著自己的葉玨。
“怎麽了?”
紀珩朝屋裡走去。
葉玨連忙跟上:“哥,你怎麽跑我家去了?”
“今晚我要去你家找點東西,”紀珩說:“你把大門的鑰匙給我。”
沒有思考他話裡的意思,葉玨下意識掏出鑰匙遞給他,“哥,你要找什麽,我幫你一塊。”
“不用,你好好睡覺。”
葉玨頗有些眼饞的看著那片圍牆,想著紀珩瀟灑跳下的模樣,越發手癢。
只是他一向聽紀珩的話,既然紀珩不讓他幫忙,那他就老老實實睡覺。
明天總能知道紀珩找的是什麽。
……
這天晚上,飯桌上氣氛沉悶。
平素最愛和紀珩嗆聲的紀老爺子沉默著喝粥,喝完粥便坐在堆滿了陌生物件的大廳裡,默默抽旱煙。
葉玨好奇的看著他手邊的黑色小方盒,紀老爺子樂陶陶的笑起來:“小葉子喜歡嗎?喜歡就給你了。”
葉玨立刻搖頭:“紀爺爺,這是什麽?”
“叫收音機,”紀老爺子耐心的給他演示開關,“咱們這少見,別的地方常見。”
“為什麽咱們這少見?”
紀老爺子笑道:“因為太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