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深掃了一眼,沒說話,隻把信隨手朝顧忱的方向一遞。顧忱怔了怔才接過來,一眼掃到一句話,忍不住失聲道:“王永恪謀反……?”
“王永恪在鄂南起兵謀反,一月內連下十一座城池,已經打到襄平近郊了。”蕭廷深屈指輕輕叩擊著桌面,一邊思索一邊冷笑,“看來朕抄了王家,他就著急了。”
“襄平……”
顧忱喃喃自語,霎時間一股冷汗浸透了後背。襄平地理位置險要,再往裡一馬平川,是京城對鄂南的最後一扇大門。一旦襄平被攻下……
京城危矣!
顧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口:“臣願帶人去守襄平。”
蕭廷深臉色頓時一沉:“不準。”
顧忱一怔:“陛下,王永恪率鄂南十二萬大軍,再加上他拚拚湊湊的散兵,加起來差不多有十五萬人。而襄平守軍不過一萬,就算據天險以抗,襄平守將也支撐不了多久的!請陛下準臣帶兵馳援襄——”
“朕說了,”蕭廷深一字一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不,準!朕會另派人去增援,但你不能去!”
“陛下!”顧忱盡量平息自己一瞬間湧起的怒氣,但還是不由自主微微拔高了聲調,“襄平一破,下一個就是京城了!陛下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京城落在反賊手裡——”
“朕說了不準就是不準!”蕭廷深火冒三丈,“總之這裡沒你的事!”
這話說重了,顧忱頓時臉色一變,語氣也倏然就變了:“……是,臣明白了。”
他冷冷拋下這句話,把書往案子上一放,乾脆利落地行了一禮:“臣告退。”
說完他頭也不回,轉身開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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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人,顧大人!”
顧忱一路走下甘泉宮門口的台階時,魏德全從他身後追了上來。這位大太監滿臉堆笑,無奈地打躬作揖:“顧大人請留步,請等一等。”
顧忱停下了腳步。
“陛下不讓大人去馳援襄平,實在是有苦衷的。”魏德全歎了口氣,“請顧大人想想,以大人之能,若是不曉得朝廷的布防和安排,是否能在一個月內連下十一座城池?”
顧忱本來滿心怒火,聞言卻不由一怔,感覺似是有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逐步熄滅了他的火氣。他冷靜地思索了片刻——前世和百夷之戰就是最好的例子,就算他進攻順利,也不過是在一個月內連破百夷七座城池而已。
十一座……不太可能。
他立時意識到了什麽:“公公的意思是……朝中有內奸向王永恪傳遞消息?”
魏德全點了點頭。
“……陛下早就知道了?”
魏德全又點了點頭。
“他早就知道有內奸還……”顧忱剛想說“還離京”,然而驀地明白過來:“他去鄂南救我……也是為了引蛇出洞……?”
“顧大人果然是玲瓏心。”魏德全長出了口氣,“陛下雖多年隱忍,多年經營,但終究上頭有一個太后娘娘,陛下殫精竭慮,夙興夜寐,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這個內奸,就是陛下雖然知道,但卻無法確定身份之人。”
魏德全停了停,續道:“在這種情況下,陛下絕不可能讓大人去馳援襄平,否則就是把大人往絕路上送。唯有抓住這個內奸,陛下才會同意讓大人帶兵。”
顧忱適才的一股急怒在此刻已經完全冷卻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奈:“……他為何不把這件事告訴我?他怎麽還是和從前一樣……”
什麽事都瞞著他,遇到危險第一時間把他護在身後,而不是想著讓他和他一同解決危機。
這麽一想,顧忱又是心酸又是心疼。想想自己本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可適才怎麽就失去冷靜了呢……如果蕭廷深反對他帶兵的時候他能靜下心好好想想,未必參不透其中的關竅。
“既然陛下早就知道有內奸,想必一定也有對策。”顧忱說,“我雖勢單力薄,但願盡綿薄之力。”
魏德全遲疑了一下:“陛下確有對策,不過已經否了。”
“否了?”
“是。”魏德全說,“陛下想了兩條對策,上策需要一名與陛下互相信任的將領配合,才能抓住內奸。然而……”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顧忱卻瞬間明白了。“互相信任”這個前提聽起來十分簡單,可細數起來,朝中卻根本沒有人符合這個條件。且不說他人信任蕭廷深,單就“讓蕭廷深信任”這個條件就十分困難。
接著他倏然想起,前世的這個時候,蕭廷深在朝內展開了一場異常血腥的大屠殺,前後株連近百人,幾乎半個朝廷都被他殺戮殆盡,其中甚至包括他們二人年少同窗時的老師。難道當時的蕭廷深是為了找出那個內奸,才不惜這樣大肆殺戮……?
顧忱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陛下的下策……是什麽?”
魏德全道:“陛下已有懷疑的人選。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仿佛有一塊冰沉沉墜進了顧忱的胃裡,凍得他心底發疼。
原來如此,這就是前世蕭廷深大肆殺戮的真正原因。
那時顧忱沒有留京,嫻妃亦還在王氏一黨手中,朝內上下欺瞞,混沌一片,分不清誰是鬼,誰是人。蕭廷深在其中孤立無援,他無法相信任何人,也不會被任何人信任。
所以他舉起了刀,鮮血鑄就了他暴君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