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記得那批運往邊疆的糧食。
當時朝廷裡太多蛀蟲,國庫空虛,官員之間相互推諉,直言邊疆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
葉明沁還記得,義兄那時候權力還沒有後來那麽大,這件事讓他那段時間心情很差,之後他找到幾個不算理由的理由,強行殺了朝廷裡鬧的最厲害的幾個,朝廷的糧才送了過去。
糧送過去之後,見邊疆沒出事,那些人就又把義兄隨意濫殺朝廷官員的事翻了上來,罵了好一通。
殊不知,若是沒有最初送去的那一批,邊疆焉能安然無事?
即便是這樣,忠義侯不還是受了傷,從前線退了下來嗎。
她這事查的光明正大,沒過多久,朝廷裡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忠義侯初初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然後生氣有人拿這件事耍他。
後來厲寧封親口證實了,他才沉默下去,一夜之間好像老了很多——
當初京城補品提價那件事,他也有參與。
老侯爺知道後的第二日,就去了攝政王府拜訪,他的到來連慎微並不知曉,沒有人會因為這樣的事來打擾他。
老侯爺只是隔著很遠,對著被人攙著緩慢走動的白發青年,深深作揖,行了個禮。
不管連慎微在到底有沒有為了報仇濫殺無辜,但隻憑借當初他不惜一切往邊疆運糧這件事,就值得他如此敬重的一拜。
那批糧救了邊疆無數將士,也救了他的半條命。
他見過先帝在位時,百官朝拜,唯獨那人穿著尊貴至極的黑色官服,代表攝政王身份的扳指沉沉扣在大拇指上,不緊不慢的坐在紫檀椅上飲茶——
權勢滔天。
老侯爺曾經憎恨這般做派,認為這是奸臣禍亂朝綱。
可如今,他看著白發青年黑綢覆眼的模樣,心裡卻百般不是滋味。
攝政王府動工,他做不了什麽,就帶著幾個曾經在前線下來的士兵,一起在這裡幫忙乾活。
不過半月光景,王府就被改造完了一半。
連慎微也被換了一個房間,這個房間按照船艙的樣式建造,叫他以為現在已經在去往金陵的船上。
若是連慎微感官仍在,一下就能識破這種拙劣的謊言,但他如今半點也分辨不出,昏睡醒來就被告知他現在在船上,他還很高興。
連慎微:“這一下又不知道睡了多久,現在在船艙裡是嗎?”他下床摸索了片刻,“布局果然變了,不過比想象的暖和。”
天南寫道:“風先生安排的,說風家有錢,您不必擔心路上不舒服。等您回了浮渡山莊,到了您自己的房間,就熟悉了。”
連慎微一愣。
回浮渡山莊。
其實回到金陵就很好了。
如果能進山莊看一眼,似乎也不錯。察覺到自己的想法,連慎微笑了笑。果然人都是貪婪的,一件事情被滿足,就會想要更好的結果。
浮渡山莊的房間。
他若是真的回了那裡,便不用人陪了,閉著眼睛,他都能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希望快點到。”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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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全國之力,把攝政王府改造成浮渡山莊。
即便是速度極快,也要考慮到細節。
可是畢竟山莊地勢高一些,應璟決只能極力的將先前小舅舅在山莊時,臥房周圍的環境還原。
不知是哪一日霜重,君子蘭徹底枯死了。
連慎微每日清醒的時間肉眼可見的變得越來越少。
原來還可以在房間裡走兩圈的,如今卻像是慢慢回到了最開始醒來時候。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
再一次將近三日未醒後,風恪給他診完脈。
“……做好準備吧,府裡的動作加快些。”
應璟決難以接受:“風先生。”
“他能多活這段時間,已經是從閻王手裡搶來的了,”風恪靜了片刻,“我自學醫開始,看過了很多人死去,但後來學有所成,我手底下就再無救不回來的病人,但是……”
他自負醫術絕世,這些年的心思幾乎都花費在了一個人身上,可偏偏這個人,他傾盡所學也救不回來。
風恪再次感覺到了無力。
他站起來,“我已經傳信給仇澈了,讓他不管在哪都趕緊回來,希望能趕得及。”
讓他走的時候,朋友親人俱在身側。
不孤單一人。
風恪說罷,不管屋裡其他人如何反應,他自己又去了他那間小藥房。連慎微說想要一種可以短暫看見的藥。
他最近一直在研究這個,終於有了些苗頭。
還多虧了大盛朝的珍品庫,不然研製的怕是沒有那麽快。
……
崇臨二年。
十二月十七。
連慎微在恍惚睡夢裡,掌心上被人寫了幾個字:“我們到浮渡山莊了。”
他腦中的睡意忽的散去,聲音低啞:“……到了嗎?”
應璟決喉間發堵,點了點頭,忽的想起小舅舅看不見,於是忙擦了下眼淚,在他掌心寫了是。
應璟決:“打掃花費了些時間,還上了地龍,其他的都和原來一模一樣。”
連慎微悶咳幾聲:“我起來走走。”
他在房間裡走了一圈,沒叫應璟決扶著。
指尖一一拂過房屋裡的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