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顯是想到了什麽往事,沉吟片刻道:“我討厭宗明,不僅因為他是季深在外面搞出來的私生子,更是因為,他的存在代表了我的婚姻、愛情的瑕疵。我和季深也算是患難過的夫妻,最後他竟然這樣對我,我想沒有哪個女人會不恨。我一向自詡是個明事理的人,但這事真落到自己頭上,一樣無法免俗,我恨季深,更恨那個女人和她生下的孩子。我曾經確實懷了想要毀掉季宗明一輩子的念頭,但真的實施起來,總還是不忍心。畢竟我也是有兒女的人,你和他的聯姻,眾人都以為是我為了打壓他,但其實,我是用這段婚事,換他的一份繼承權,好歹足夠生存。雖然他現在自己的事業做得也不差就是了。”
“你們之前計劃著離婚,我也輾轉知道了,就叫了他回去,和他講明了這件事。但是季宗明那小子還真是總能做出讓我意外的事。他居然說,就算他不離這個婚,整個季家都是他的,只要你一句話,他也能舍掉。”
“我不知道你們這麽久以來究竟經歷了什麽,但霍氏的事情我自然也清楚,能看出來你是個招人疼的孩子,也正是因為霍遠山那兩代人的恩怨,我這幾日也漸漸看開了,我恨的該是季深這個毀了我愛情的始作俑者,至於其他人,該看開就看開吧,我整日端著嚴母的架子,也累了。季宗明也大了,我看得出來季家留不住他,他若是能有個好歸宿,也許我也能安心地去給他母親上上墳。我今天與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這件事的選擇權在你手裡,總不能讓你什麽都不知道,就稀裡糊塗地做了決定。”
羅雪旋之後又跟他談了一些別的,但霍初宵幾乎已經聽不進去了,最後跟她草草道了個別,就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在今天之前,他完全沒想過,季宗明僅僅是為了讓自己覺得自在,把季家的繼承權都交了出去。
——“這是你希望的麽?如果是,我同意。”
季宗明說這句話時,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會失去什麽呢?
還是說,就算知道了,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霍初宵心亂得不行,他覺得整個胸腔都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回家後,他卻一點兒都不想待著,乾脆借著遛狗的機會,出門散心。
他新買的這間公寓距離原來的那個房子沒有隔太遠距離,不過幾個街區,所以距離靜界工作室也不遠,他不過走了大半個鍾頭,就來到了細水橋邊,手肘撐在冰涼的石欄上,望著橋下垂釣散步的行人,一時有些發怔。
他想起之前自己被祁朗糾纏,季宗明開著他那輛方方正正的越野車趕來接自己,完全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麽,也根本不計較自己跑過來這一趟有多麽麻煩,到了地方隻跟自己說,“上車”。
好像其他萬事都不用他操心,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選擇就好。
他越回憶,那些往事裡的蛛絲馬跡就越多,像是涓涓細流最後匯成一條長河,奔騰著衝進他的心中。
“初宵?”
冷不丁有人叫他的名字,霍初宵本來正點著一根細煙靜靜地放空,這一叫,直把他驚得指尖一抖,煙灰掉到了馬蒂斯頭上,小狗很不開心地拿爪子扒拉著,大耳朵晃來晃去。
來人居然是秦淮,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和他牽著的狗。
“沒想到還能在這裡看到你,”他笑了笑,看上去很是高興,“終於如願養狗了啊,德牧很適合你,能保護你。”
霍初宵衝他點了點頭,問:“剛下班麽?”
“是啊,沒有你的靜界,沒意思了不少,我現在都是踩著點下班。”
秦淮看了眼時間,“已經是這個點了,你吃過飯了麽?要不咱們……”
“不了。”霍初宵不等他說完就拒絕道,“我只是出來散散步,一會兒就走了。”
秦淮沉默了一下,又笑道:“我聽說你搬走了,也聽說你和他離婚了。這幾天正想找你聚聚,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要不,就當做朋友之間的敘舊,去咖啡廳喝一杯?”
饒是他說的語氣很軟,但霍初宵還是猶豫了,沒有第一時間同意。
他是記得的,秦淮對他有別的意思。
霍初宵雖然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但至少他明白如果對對方沒有意思,就不要做出誤會的舉動,吊人胃口。
秦淮見他神色,就知道了答案,這次需要很勉強才能笑出來。
“好的,我知道了……你來這邊散步,只是為了遛狗,還是為了別的呢?細水橋再好看,也已經看了快一年了吧。”
霍初宵垂眸道:“我就是隨便走走,就走到這裡了。”
秦淮望著他,顯然還是有一絲不甘心,他鼓起勇氣再次邀請道:“我受邀去歐洲那邊給某個繪畫比賽做評委,有沒有興趣與我同行?就當是出國散散心了,總好過在這裡。”
霍初宵這次終於衝他笑了笑,“抱歉。”
秦淮聽到這個回答,倒沒有顯得很失落,他應當是早有預料了,聞言釋然地笑了笑,“你和季宗明,還沒有結束麽?”
他雖然說的是問句,卻不等霍初宵回答就繼續道:“我曾經以為自己有機會的,真的。後來我以為自己總是慢人一步,不比季宗明的先天優勢大,但現在,我基本已經可以接受了。我和他其實從來沒有什麽優勢劣勢,我跟他的區別,只在於有沒有走進你心裡。初宵,其實也許你自己都沒有發現,很久之前,你就已經很依賴他了。我大約比你發現得更早一些,但已經沒辦法改變任何事情了。因為有些東西,無論當事人有沒有意識到,它都會存在,並且一直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