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藺泊舟的叮嚀:“找張虎。”
一句話後,寂靜的城樓過道出現了整齊的腳步聲,鐵甲響動,顯然是全副武裝的軍兵,正往城樓上來。
城樓底下,王府護衛應該是意識到什麽了,張虎捶拳撞擊城門。
“誰敢謀害王爺!立刻打開城門!”
藺泊舟搖搖墜墜站了起身,第一次感覺到他病骨支離,衣衫厚重,要支撐著才能站直。他身後的護衛人數不多,不能和城內駐扎的鎮關侯軍對抗;城外有王府護衛,但有攻城時長,遠水也救不了近火。
如果被困在城內,只有被動就擒的份。
似乎經過了權衡和思索。
藺泊舟疲憊道:“縱火,焚燒坼州。”
——這是毒計。
左右的人臉色驚變。故意縱火,傷及百姓的財物甚至性命,罪名重大,砍手棄灰於地。但混亂是他們唯一的逃生方式了,有人連忙掏出懷裡的火折子,將衣服燒得火光彤彤,丟進了木質的城樓架子。“轟隆”,火勢燃燒起來。
護衛和衝上來的兵將廝殺,火勢增大,藺泊舟眼睛看不見,讓人攙扶和簇擁著,擠擠攘攘往下走。
“王爺,小心!”
“護衛王爺!護衛王爺!”
出了城樓後四處縱火,大聲提醒“走水了!走水了!快跑啊!快跑啊!!!”混亂中,百姓紛紛走出家門,倉皇地站在街道上四處觀望,不知道該怎麽辦,便隨著人群朝城門口走去。
烏泱泱一片的人群裡,混亂至極,藺泊舟掌心攥緊孟歡的手,反覆確認:“歡歡,在不在?”
火光衝天,背後是追兵,他們身旁的護衛本來眾多,可隨著擁擠和奔跑,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唯獨藺泊舟緊緊握住他的手。
滾燙,緊握,握得孟歡骨頭都疼。
藺泊舟好像很怕把他弄丟了。
“我在,我在,我在。”孟歡重複。
他們混入人群中躲開追兵的視線。
……和陳安走丟了。
……和山行走丟了。
……和攙扶藺泊舟的護衛走失了。
……
孟歡牽著藺泊舟的手,背後的追兵越來越遠,但身旁全都是陌生的面孔,被燒了房子焦躁走上街頭的百姓,他們好不容易仗著藺泊舟保全了性命和家園,但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又把他們房子燒了。
孟歡低頭,躲到混亂的人群中去,試圖躲過背後追尋的一雙雙的眼睛。
“王爺在否?”
“王爺在否?”
“誰能提供王爺的行蹤,重賞!”
“身穿狐裘,頭戴玉冠,眼佩白綢的是王爺!身穿狐裘,頭戴玉冠,眼佩白綢的是王爺!誰見過王爺?”
士兵騎著馬呼嘯而過,詢問百姓。
他們是鎮關侯的兵。
孟歡手猛地抖了一下,壓低聲道:“夫君,快低頭,你這身衣裳很危險!”
藺泊舟身量很高,讓他按著肩膀,那似乎永遠不會彎的高傲脊梁略低了下來。
孟歡摘掉他覆著眼的白綢,束發的玉冠,王族的皮弁,將一身昂貴的狐裘皮也脫掉,卷成一團,奮力扔進了水溝裡。
“好了好了,沒事了……”
痕跡都被毀屍滅跡後,孟歡狂跳的心臟松緩了許多。
他親眼看見護衛為給藺泊舟殿後而被刺死,血濺到了臉上,他怕的要命,可一想到藺泊舟眼睛現在看不見,心裡的恐懼就被驅散了。
孟歡眼神還渙散著,喘氣,像安慰小孩兒一樣:“別怕,我會保護你。”
耳畔沒有回答。
被他牽著走的藺泊舟,平日裝束整齊雅正的烏發垂散下來,完全不同於以前的體面矜貴,他唇瓣蒼白,犀挺的鼻梁沾了血跡,臉上並不乾淨,一身華貴的長袍讓孟歡拽得稀巴爛,沾染了灰塵,與天潢貴胄、皇室血統相去甚遠。
他濃秀的睫毛顫著,輕聲道:“歡歡。”
他看不見,可到處閃爍的火光刺激得他眼皮顫抖,剛睜開眼,眼角便滑落下一串畏光的水珠,清亮,水光沿著他眼尾落到下頜。
——他掉眼淚了。
沒有人,再為他畏光時遮去光源,所以他醜態畢出,原形畢露。
現在的藺泊舟,是這麽的不體面,不矜貴,不強大。
如果沒有孟歡,他就是條被丟在路邊的野狗。
“不怕,不怕,夫君不怕。”
看著他眼角的水光,孟歡心口疼得要命。
他牽著藺泊舟的手時,發現他的手指在發抖。
再也沒有遮羞布阻擋的眼疾,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黑暗無法衝破,人還要顛沛流離。比起以往眼疾複發時什麽都不乾,精心呵護,現在要逃跑,尋路,殘缺無用又添麻煩的眼睛,只會讓藺泊舟更加強烈地自厭,難堪至極吧?
他的心裡,一定被黑暗填滿,滿是陰鬱潮濕。
想到這裡,孟歡喉頭就發酸哽咽。
如果不是人多,孟歡真想抱著藺泊舟,告訴他,看不見也沒關系。
他可以當他的眼睛。
他也會永遠保護他。
手小一些,孟歡只能牽住藺泊舟手掌的一部分,很緊地牽著:“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你。”
說完這句話,孟歡心裡的力量更加充沛。
他牽著藺泊舟,跟在烏泱泱的人群中,等城門在混亂中被推開後,合入百姓中,紛紛湧出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