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冷,藺泊舟牽著他的手。
北風淒寒,遠處的城關泛起魚肚白,像是天要亮了。
不知不覺他們在寒冷徹骨的冬夜,為了見到勝利的第一支旗幟,吹著冷風守護了整整一夜。
孟歡打著瞌睡時,一直遠眺城樓的陳安,突然看見什麽,奮力拍著城牆。
“來了,來了!”
遠處,一列騎兵飛奔而來,穿著整齊的大宗兵營製服,在冰天雪地中扛起飛揚旗幟,宛如疾馳而來的利箭。
陳安聲音帶著顫音:“王爺!司將軍率領左軍,扛紅色旗幟回來了!”
——紅色旗幟,是捷報。
孟歡的瞌睡一下子清醒了,抬起頭。
周圍的官員們比他還振奮。
“紅色旗幟?那一定是大勝!司將軍最勇猛!肯定把朱裡真的騎兵殺的片甲不留!”
“這是迎戰朱裡真以來,打得最痛快最解恨的一次!”
“王爺英明,王爺英明!”
孟歡被帶動得激動起來,忍不住往城樓下眺望。
藺泊舟也從椅子裡站起身,他肩頭落滿了雪,難得從他臉上看見笑意,說:“賞。”
片刻後,又看到了新的一支紅色旗幟。
“王爺,張虎指揮使帶著將領,扛紅色旗幟,回來了!”
又是一場勝利。
“張虎將軍勇猛蓋世無雙!昨晚全虧張將軍作為前鋒衝入朱裡真的陣營中,第一個奪旗陷陣,士氣才能如此暴漲,將對方擊打得潰不成軍!”
“對對對!”
孟歡也點頭,他昨晚親眼看見城門洞開,王府護衛軍一騎絕塵,與朱裡真廝殺,場面極其壯觀,可以說,王府護衛是這次戰勝的頭功,藺泊舟練軍之嚴,功不可沒。
誇他,誇他!
孟歡歡欣雀躍,耳畔卻沒什麽動靜。
她側頭,見藺泊舟笑意平淡,唇瓣抿著,神色有些凝重。
“讓張虎走小門進城,別和團營兵爭功。”藺泊舟隻說了這句話。
孟歡懵了,沒懂他這是什麽意思。
張虎,可是攝政王府的都指揮使,跟隨藺泊舟從軍,帶領王府護衛參與這次截殺。
這個名字孟歡並不陌生,先前入山海關城便是藺泊舟的王府護衛出力,才能順利入關。此次坼州戰役,團營操練了三個月,勉強有了點樣子,但還是無法與野蠻的朱裡真相抗衡,唯獨王府護衛有勇悍之姿,作為前鋒衝亂朱裡真陣型,驅趕擊潰,立下了汗馬功勞。
——為什麽藺泊舟不誇王府自己人?
孟歡琢磨時,耳畔,山行說了兩個字:“藏鋒。”
刹那間,孟歡想起昨晚的對話,宣和帝對藺泊舟生出了猜疑,要是再讓他知道藺泊舟練兵有術、掌握著一支強大的護衛兵,肯定更加忌憚。
……可沒有藺泊舟這支護衛兵,拿什麽打朱裡真?
孟歡真看不明白,抿了一下唇,沒有再問。
城樓底下捷報頻傳,將領們全扛著紅旗歸位,接下來就是論功行賞。
“召諸將前來複命吧。”藺泊舟道。
“是。”將領轉身離去。
清晨的城樓十分寒冷。
城樓上風雪飄揚,雖然寒冷,但大家滿臉笑容,藺泊舟坐姿也端正,靜候著將領們的喜報。
但是,預想中的將領興致衝衝前來拜見卻沒出現,城樓沒有任何動靜,連腳步聲都輕了,好像一座被遺忘的城樓。
藺泊舟:“人還沒到?”
“回王爺的話,沒呢。”陳安說。
“誰耽擱了?”
藺泊舟指節搭著桌面,本來緩慢地敲擊,此時停住。
“不像是耽擱,”陳安往城樓下看了又看,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額頭流著汗道,“下官看見王府護衛被攔在城外,不讓進城,不知道為什麽,其他將領也被攔住了。”
“被攔住了?”
“對——”
陳安這句話答得憂心忡忡。
不讓護衛隊進城,意味著藺泊舟身旁不再有人保護,不讓將領進城,意味著藺泊舟不能與將士們聯系,失去了領兵的權力。
往小了想,是有什麽誤會。
往大了想,是禁錮藺泊舟,要奪兵權。
城樓下好幾萬隊伍回了營寨,只有王府護衛一支孤軍和其他將領們留著,在原地打轉,不知所謂,似乎他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會被攔截。
狂風夾著雪絮,肆意吹拂。
藺泊舟闔攏唇瓣,像是在思索,眉頭皺起。
一瞬間,他腦子裡閃過了很多東西,低著下頜,突然站了起身,“駐守城關的將領是鎮關侯——”
陳安:“正是。”
藺泊舟唇瓣的血色褪去。
“不好。”
喉頭錯漏似的,滑出了這兩個字。聲音不大,語氣不重,像只是失聲一句。
但一向冷靜,鎮定,理智,能把任何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沒有絲毫錯亂的藺泊舟,竟然說出這兩個字,對其他官員引起的波瀾不亞於地震,大家東張西望,被緊張的氣氛帶動著,慌亂地注目著他。
“發生什麽事了——”
孟歡眸子轉動,也站起了身。
但他話還沒說完,手腕忽然被藺泊舟握住,力道很重,掐得他手腕的皮膚又燙又疼,能看見藺泊舟手腕的青筋浮起,骨節修長的手指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