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說過,任何人都不準動那個寡婦。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人挑戰我的底線,當老子說的話是放屁?這次是胳膊,下次是什麽,好好想想!”
黝黑的殘肢上淌滿了血液,火光中給人光滑粘膩的視覺衝擊。宋韞仿佛能聞到血腥和腐敗的氣味一起撲來。
在場的人都知道那條胳膊來自何處,因此感到恐懼和震懾。但狗只會為鮮肉的氣味歡喜發狂,鸕鶿特意將胳膊扔在黑狗所在方位。
黑狗卻立在原地不動。
“媽的,都他媽傻的瘋的。”鸕鶿在褲腿上擦了血,抬腳去踹狗,又踢了個空。
“狗東西!哎,那娘們。”鸕鶿衝宋韞喊,“殺你一隻貓,賠你一條狗。以小換大,這買賣你賺大了,偷著樂吧,再垮著個晦氣臉老子把你扔下海去喂魚!”
宋韞遊離的目光收回,看著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狗,抿唇搖頭。
“我不要。我只要我的貓。”
“矯情!”鸕鶿神色不耐,“老子給你你就得要!還以為你是什麽狗屁太后呢!老子才是海上的皇帝!”
“這麽想當我兒子?”宋韞反唇相譏。
“敢這麽跟老子說話——”鸕鶿目眥欲裂,抬腳差點踹向宋韞,不知怎麽又收了回去,“老實點!”
篝火快熄了,人群也散了。
鸕鶿性格強勢,宋韞越是反對他越是想讓宋韞屈服。他把宋韞和狗關在一處,胡圖和鸕鶿一屋。而羅敷,面無表情沉默地走進了宋韞隔壁的屋子。
島上條件簡陋,由石頭和圓木砌成的屋子已經屬於舒適高檔的住房,是給老人孩子的優待。許多壯年漢子都是蝸居在天然的洞穴中,幾乎等同於風餐露宿。
可即使是這樣的環境,宋韞還是坐不住更睡不下,他透過木牆縫隙,看見隔壁還亮著燈。
宋韞有規律地輕敲木牆,低聲:“羅敷姑娘,我會想辦法帶你逃出去的。活下去是最要緊的,活著才有希望……羅敷姑娘?”
沒有回應。
宋韞的自責更甚。
羅敷她會不會想不開?她還那麽年輕。
木屋的門從外面栓上了,任憑宋韞怎樣推拍都絲毫不動。宋韞開始呼喊說自己肚子痛,焦急的聲音揉進夜色就湮滅了,沒人理。
烏魚的胳膊被鸕鶿剁了下來,島上再也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鸕鶿知道宋韞是男子,並沒有懷孕,不知道為什麽沒有揭穿。他大概吩咐過島民,不許接近宋韞,哪怕有任何動靜。
宋韞肩膀撞得發痛,嗓子也啞了,他脫力地滑坐在門前。
黑狗靜默地立在他身旁,同樣無能為力。
宋韞開始有些絕望了。上一世,從北疆流放之地到京城,路途再艱難,都不曾這樣灰心喪氣。
或許是因為,那時候是身無掛礙,連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一心隻想為家人復仇,千裡的路途也並不遙遠。
可現在,孤島之上,連累了一位無辜的姑娘……還不到拚死的時候,還有活著回去的機會,但……到底怎樣才能帶他們逃出生天?
宋韞閉上眼,耳鳴讓他暈眩,他感覺自己突然臨空向後倒去。
有雙手托住了他後背,宋韞猛地轉身睜眼,看見羅敷站在面前,面無表情地開口——
“我不會尋死,但願你也不要有這種愚蠢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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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宋韞被困,羅敷可以自由活動,甚至輕易打開了宋韞的木門,沒有任何人阻攔。
島上的人都只聽鸕鶿的話,羅敷突然得到的特權意味著什麽,宋韞心裡清楚。
他向羅敷道歉,即使毫無用處。
羅敷看他一眼,“我救你,關你什麽事?”
這位神情冷清的姑娘,話語同樣冰冷。從她的神色和語氣中,宋韞感覺不到任何情緒波動,仿佛這個世上沒有她在意的人或事。
不對,應該是有的——
宋韞想到那天在渡頭,沈玠的目光在山水之間,羅敷的目光落在沈玠身上。還有羅敷視若珍寶的繡花針彎成的尖鉤。
“你的義兄他會——”
宋韞本來想勸羅敷不要絕望,沈玠會有遠大前途,他也不會放任海賊猖狂。可羅敷搶白打斷了他:“那天他見的是你。你是男人。”
羅敷波瀾不驚地說出肯定的句子,宋韞怔了半晌,點頭:“是我。你是怎麽知道……”
難道是鸕鶿告訴她的?
羅敷道:“我聞到了。”
“什麽?”宋韞不解。
“沈玠本來不想去秋闈,我怎麽勸也沒用。”羅敷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清秀的眉眼微蹙,“但那天他釣魚回來,雖然還是一無所獲卻很高興。他沒笑,但我知道他心裡舒暢。他說遇到了太后的弟弟,同場考過試,受了點撥就想通了。他準備文房四寶忙了一夜,說要考出個名堂來。”
羅敷傾心於沈玠,宋韞確定。
喜歡一個人,是怎麽也藏不住的。即使用最平靜的話提及,眼裡都會有光,喜悅的或是哀惋的光。
但宋韞還是不明白,羅敷怎麽會確定那個「宋翊」就是他,知道他是男人。
“萬一我是以女裝見的他,他為了避嫌才說見的是男人。”
“他不會因為避嫌這種荒謬的事說謊。”羅敷搖頭,“否則,就不是沈白圭了。”
宋韞默然。
“他至今也不知道你是男人。而我肯定他那天見的是你,所以知道你是男人。”羅敷緩聲道,“每個人身上的氣味都是不同的。那天,我從沈玠身上聞到的,和你身上的氣味是一樣的。臉上可以易容,但氣味騙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