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不帶著礙事的身體就好了。
船長把《神曲》放回抽屜,他虔誠地祈禱,全心全意地相信那本書中描繪的是靈魂即將經歷的世界。
發覺異樣的船員們用力拍著門大聲叫喊,船長的思維卻已經陷入徹底的混亂。他鎖上門,找到了自己的手槍,那裡有一顆子彈。
他熱切地注視著那片森林,張開口,吞下冰冷的槍管……
“他坐在椅子裡面,子彈直接穿透了顱骨,最後打在了屋頂上。”
宋淮民抬起頭,用手電照了照。
他在天花板上找到了燒灼痕跡和一個彈孔,角度和位置都十分刁鑽,如果不還原整個過程根本不可能找到。
現在已經解開了大部分謎題,但宋淮民依然有件事想不通:“這種傷勢瞬間就可以斃命,他是怎麽把槍放回抽屜裡的?”
“他自己放回去的。”凌溯說道。
宋淮民被這句話引得背後涼了涼,神色微變:“自己放回去的?!”
“放心,不是鬧鬼。”
凌溯架住莊迭的胳膊,把人端起來,整個戳到副隊長面前:“你看,小莊的頭髮還是小卷毛。”
宋淮民:“……”
凌溯打開面板,在團隊通訊頻道留了兩條訊息:“小莊猜對了,這個夢域非常特殊——它是瀕死夢域,也可以叫‘走馬燈’。”
宋淮民忍不住皺緊眉:“瀕死夢域……你是說我們就在這個船長的夢裡?”
莊迭點了點頭:“但他不能算是夢主,因為他自己也被夢域困住了。”
大多數情況下,人腦的臨終活動會更傾向於自身的記憶檢索——可這艘潛艇的船長,卻在最後一刻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幻覺與現實的糾纏。
這種衝擊造成的封閉,將他的意識永遠困在了這片無法逃脫的瀕死夢域中。
船長忘記了自己的死亡。
他去了那片森林,見到了裡面的猛獸,在島上快樂地生活了一段日子。
他回到房間,把沒有子彈的槍放回抽屜,以一種狂熱的態度不停寫著信。
他把寫好的邀請函裝進信封,不滿意的就直接劃掉。他要邀請所有沒來過天堂島的人來這裡做客。
船長熱情地歡迎每個來訪者,放出猛獸招待進入森林的人,給願意來到潛艇的客人貼心地附上路線和保險箱密碼。
而來到船長室,成功打開保險箱尋寶成功後,主人就會親自出現,熱情地邀請客人參加宴會……
“等一下。”
宋淮民忍不住打斷莊迭的解釋,指了指凌溯:“‘熱情地邀請’指的是掐著客人的脖子,不去就直接擰斷嗎?”
凌溯咳了一聲,看著投入地用力比劃著動作的副隊長,摸了摸莫名發涼的脖頸:“……可以這麽理解。”
要解釋清楚這件事,就又要繞回來,怪有些人腦子控制不住想太多了。
他們在這片夢域中的一切所見,都是由認知所決定的。
如果是一群收到邀請函、沒有多想就來參加宴會的客人,自然會看到一艘修繕完好的潛艇。
客人會在保險箱裡發現主人精心準備的小禮物,這是一個別出心裁的驚喜。
隨後,風度翩翩、熱情好客的船長就會大笑著忽然出現,親自邀請客人在宴會上盡情享樂。
完成這個流程,從船長室出去,就可以看到客廳裡擺好了豐盛的宴會菜肴。
到處都可以狂歡享樂,應有盡有的牛排和新鮮蔬菜,還有大量可供暢飲的高檔酒水。
——只不過,因為當時趴在書桌上看信紙的凌溯腦海中想的是另一幅場景,所以船長出現時形象和風度稍微有了一點改動。
在這種改動下,他們後續所觸發的情景也出現了一系列偏差……
“我們看到的才是真相。”莊迭忽然開口。
凌溯正在摘手套,聞言微揚了下眉,看向莊迭。
他仔細摘掉手套收好,垂下視線,用力揉了一把頭髮,輕輕笑起來:“……對。”
他們的認知的確會改變這片夢域,但歸根結底,可以被“改變”的那些終歸是自欺欺人的幻覺。
在足夠冷靜和理智思考下,那個不容更改的唯一答案才是真相。
就像上一個夢域中,他們最終面對陳樂的母親時那樣。
不論夢境中存在多少干擾,莊迭總能堅定清晰地保持住自己的主見,不會被任何人和事動搖誤導。
……這樣的小卷毛實在讓他覺得超級酷。
“既然這樣,事情不就簡單了?”
宋淮民忽然目光一亮:“按照莊迭之前的推理,那些人藏在不會掉血的安全的地方,不就是這兒了嗎?”
“森林裡太危險,挾持者的選擇只有帶著人質藏進潛艇。”他取出配槍,快步走到門口,“只要我們能製服那群匪徒,帶人質出去……”
凌溯搖了搖頭:“沒這麽容易。”
宋淮民刹住話頭,皺緊眉:“為什麽?”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這麽酷。”凌溯走過去,拉開船長室的門,外面熱鬧的人聲已經隱隱傳進來。
他們的眼中,這艘潛艇依然破敗、陳舊、鏽跡斑斑,可在來參加“宴會”的客人們眼中,這卻是一個可以縱情狂歡的天堂。
“老宋,這是瀕死夢域,這裡的時間是近乎停止的。”
凌溯的神色嚴肅下來,他看著宋淮民:“你怎麽確認,他們究竟在這裡停留了多久、還記不記得什麽才是現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