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民看著這個房間裡怎麽看都最可疑的人,心情有點複雜:“……那邊有個書桌。”
凌溯點了下頭,有條不紊整理著衣物,領著記好筆記的莊迭走到了書桌邊。
船長室的條件要比普通的船員房間好一些。
書桌上有一盞精致的小台燈、一些煙草和咖啡豆,桌角放著船長本人專用的印章。
書桌左手邊的抽屜是空的,右邊的抽屜裡有幾本精裝書籍,下面的抽屜裡則裝著一把手槍。
桌面上散亂擺放著不少信紙,大多數都完全空白,少數信紙上有潦草寫下又被用力劃去的凌亂字跡,已經徹底無法辨認。
“槍裡沒有子彈,我看過了。”宋淮民走過來,“桌沿有火藥的痕跡,膛線磨損很新,應該是被人使用過。”
凌溯把那把槍拿在手裡,試著掂了兩下:“找到彈殼了嗎?”
宋淮民搖了搖頭:“四面牆壁我都查了,連彈痕也沒有。”
凌溯點了點頭,把槍放回抽屜裡。
畢竟是潛艇上的房間,空間有限,書桌隻佔了很小的面積。即使是袖口無意間的摩擦,也已經足以擦去桌沿沾上的火藥。
這艘潛艇的內部被定格在了某個時間點上,而宋淮民的搜查結果也就意味著,這把槍的使用時間離這個時間很近——近到船長甚至都沒來得及再次坐回桌前。
凌溯暫時放下這個問題,又轉向另一邊的抽屜。
那裡面的幾本書無一例外裝幀精美,皮革封面鑲嵌有尖銳的金屬角,紙頁已經有些發黃,除此之外被保存得很完好。
凌溯拿起一本書翻了翻。
宋淮民詫異道:“你看得懂?”
已經和凌溯合作了這麽久,宋淮民依然經常會對這個人的知識儲備產生好奇,有時候甚至還會被嚇一跳——就比如在開保險箱和撬鎖領域,凌溯表現出的過分熟練和熱衷,還是讓從警多年的副隊長有點神經過敏……
“拉丁語,德語,意大利語。”凌溯點了點頭,“還好,都不是什麽難懂的小語種。”
凌溯逐一拿起書翻看,他看書的速度很快,書頁在他手裡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海涅詩選》,《第一哲學沉思集》,我們的這位船長的思維世界很有深度……嗯?”
他拿起最後一本書的手停了下,又合上封皮,仔細看了看。
宋淮民留意到他的神色,快步走過來:“有發現?”
“算是。”
凌溯點了點頭,他把那本書放在桌面上:“《神曲》。”
……
進入潛艇後,他們幾乎都已經暫時忘記了那本介紹冊。
這艘沉沒的潛艇的確很具有年代感,但不論怎麽說,都顯然與中世紀有關天堂與地獄的討論大相徑庭。
三十五歲的但丁受指引來到煉獄,他看遍地獄的罪孽與刑罰、看到了淨界山和悔悟的靈魂,然後他騎著保險箱叼著煙掏出了一把手槍……
“什麽意思?”凌溯驅散了腦海裡的聯想,摸著鼻尖沉吟,“血肉苦弱機械飛升嗎……”
莊迭抱著那本《神曲》翻了幾頁,忽然起身,朝保險箱走過去。
宋淮民追問:“想到了?”
莊迭坐在保險箱前,點了點頭:“介紹冊上寫得很清楚。”
結合他們的處境,前兩句其實已經不難翻譯。
第一句“這不是天堂,是一層監獄”,是在提醒他們有關天堂島錯亂的扭曲認知,而“舍棄所有的希望”就是脫離這種狀況,進入潛艇內部的正確方法。
“雷鳴般的哭聲,寬闊的墳場烈焰燃燒,山谷裡狂風大作,到處泥濘渾濁……這四句其實是在不同章節裡的片段。”
“雷鳴般的哭聲在地獄的第一層,燃燒的墳場是第六層,山谷的狂風在第二層。”
莊迭停下來,仔細想了想:“‘泥濘’這個設定在第三層和第五層都出現過,但這句話應該出現在第三層。”
“1623,密碼應該就是這個。”
莊迭剛學會開保險箱的手法,很有興趣,一圈圈來回撥著哢嗒作響的機械轉盤。
宋淮民聽得愕然:“這也太難了——要是有人不懂那幾門外語的怎麽辦?那群挾持者都懂得這麽多嗎?”
莊迭專心擰著密碼鎖,他其實也不懂這幾種語言,但因為會背好幾個翻譯版本的《神曲》,所以半猜半蒙也能大致確定出對應的章節:“其實——”
他本能地正要解釋,卻又忽然意識到什麽,及時刹住了下面的話。
莊迭閉嚴了嘴,謹慎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會發生這種事,很可能是他們自己的問題。
這艘夢中的潛艇,依然會隨著進入者自身的認知,發生諸多極細微的調整。
頭腦越簡單,解謎反而就越輕松。
記憶中存在的內容越全面、想到的情況越多,就越會不斷觸發新變故,遇到新的謎題。
如果進來的都只是普通人,就不會看到他們眼中這幾本書的內容——事實上,莊迭甚至懷疑那些人翻開書後,除了幾個直接指向密碼的關鍵字之外,就乾脆全部都是空白。
而這些書所用的文字之所以能顯現出來,是因為進入潛艇的三人中,凌溯很清楚海涅是德國人、《神曲》是意大利語著作,甚至能大概回憶起每本書裡寫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