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別聽他胡扯。”宋淮民實在聽不下去,強行打斷,“睡眠艙會持續不斷地提醒我們現實裡的時間,集中精神就能具現出來。”
在夢裡造物原本就不是什麽難事,與其說是造物,不如說是從記憶裡搜集某件物品的全部細節。對一樣東西越熟悉、印象越清晰,具現得也就越真實。
現在幾人是搭檔,宋淮民盡力壓製著多年老刑警的職業本能,不去注意莊迭手裡那台電鋸:“有這個時間,不如先調查一下這間臥室,你們兩個有什麽發現?”
夢的主人身份雖然還不清楚,但這間臥室卻並不是無跡可尋,既然是由記憶和潛意識共同生成的夢境,就應當能找到些線索。
凌溯有些遺憾,輕歎了口氣,把一直特意展示出來的手表收進袖口:“夢者的心理狀態很不穩定,長期處在嚴重的壓抑和焦慮裡,從夢中的怪物和這座公寓的樓梯、房間分布的頻繁變動就能看出來。但相對立的,臥室表現出了矛盾的有序和條理,甚至是某種強迫的整潔。”
“這種強烈的對立甚至撕扯感,還體現在很多細節裡,比如整齊的獎狀和凌亂的塗鴉,整潔的床鋪和隨便掩上的衣櫃……還有裡面這堆亂扔的衣服。”
凌溯一邊說,一邊走到衣櫃前,拉開衣櫃門:“老宋,你們看見的那個肉團怪物具體是什麽樣?”
宋淮民看見他居然就這麽打開了衣櫃,背後瞬間又是一激靈:“莊迭也看見了,你問我幹什麽?”
“小莊害怕。”凌溯探頭往裡面看了一圈,關上衣櫃門,轉回身,“你們被追的時間更長,應該看得更清楚,而且……”
凌溯:“小莊呢?”
宋淮民回過神,在房間裡四下看了一圈,愕然瞪大了眼睛。
門還結結實實地反鎖著,宋淮民剛搜查到離門口不遠的位置,可以確定沒有任何人離開過。
莊迭一直蹲在牆角,上一秒還在研究自己具現出來的小天才智能手表,下一秒就憑空消失在了臥室裡。
……
似有若無的哭聲像是在一瞬間變得歇斯底裡,又逐漸變成了聽不出內容的破碎吼叫,挾著怨念的冷風沿門縫滲進屋內。
像是有什麽人正抓著蠟筆在牆上瘋狂塗寫,原本就扭曲的塗鴉變得更無法辨認,混亂的顏色轉眼爬滿牆面,也蓋住了那些認不出字跡的整齊獎狀。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四點整的報時結束,貓頭張開血紅色的大嘴,生鏽的機械布谷鳥滾落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
機械鳥破碎的腹部生長出一團血肉,迅速包裹住了那一團鏽蝕大半的冰冷鐵皮。
第6章 不存在的公寓(三)
盥洗室裡,一縷黑影迅速鑽進了陰影深處。
莊迭站在洗手池前,第二次擦乾淨鏡子上的紅油漆,低頭確認了下時間:“考慮和現實的換算,應該是四點整……這是個特殊的時間點。”
他下意識想要用錄音筆記下來,想到這是在夢裡,還是打開另一頭的筆蓋,在袖口寫了行字。
貓頭掛鍾忽然報時的時候,莊迭正在嘗試給自己的新手表換個造型,一抬頭就又回到了這間盥洗室。
“我沒有動,也沒有隨地亂撿東西吃,因為某種行為觸發傳送的可能性不大。”
莊迭收起錄音筆,回到鏡子前,仔細觀察著鏡中穿著弄髒的校服、滿臉淤傷的少年版自己:“這次的傷和之前有變化,是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莊迭沉吟著,伸出手嘗試著摸了摸鏡面。
指尖的觸感堅硬微涼,沒有特別的寒意,也沒有被鏡子裡的“他”忽然扯進去的情況發生。和普通的鏡子相比起來,其實看不出什麽明顯的區別。
唯一有些特殊的地方,或許就是在鏡中的那些傷口和淤青,莊迭也能感覺到明顯的疼痛,仿佛它們都是真實存在的一樣。
“有沒有一種假設,這面鏡子其實會喚醒人沉睡的記憶。我小時候其實經常挨欺負,還被關在廁所隔間裡,但內心的自我保護機制讓我忘掉了這些慘痛的經歷,誤以為我的學生時代很快樂……”
莊迭拎著電鋸,仔細排查了一遍自己的記憶,排除了這種可能:“應該不會,我一直都是個很不起眼的普通學生,沒有類似的心理陰影,畢業以後還被分配做了幼兒園助教。”
根據莊迭對社會新聞的滯後了解,隨著心理學領域的不斷發展,到2052年,許多職業都已經引入了複雜的人格模型測量機制。像教師、醫生這類影響深遠的職業,只有心理測量結果達標,才能順利入職。
莊迭把抹布洗好晾回去,關上水龍頭,走到盥洗室門口,向走廊裡看了看。
排除了這種可能,這段記憶是屬於夢本身的可能性就大幅提升。再結合凌溯的分析,夢中體現出的強烈壓抑焦慮和撕扯也找到了一部分源頭。
但目前所知的信息依然極為有限,不夠莊迭弄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重新回到盥洗室,也無法解釋這些恐怖怪物的成因。
“我是一個經常被人欺負的中學生,每天臉上都會有不同的傷,校服也經常被故意弄髒……這種時候,我會急迫地需要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
莊迭看著鏡子,裡面的男孩躲在他的臉後面,瘦小單薄的身體縮在髒汙的校服裡。
莊迭試著代入進這場夢的思路:“四點是一個特殊的節點,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