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會把世界線修改成這樣,就不該對二代的人工智能那麽凶……”
凌溯扯了扯嘴角,他抬起視線,逐字說道:“初代繭是錯誤的。”
隨著他說出這句話,整個空間都像是被某種巨力所悍然扭曲。
強悍到恐怖的力量瞬間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識,凌溯的身體迸出無數血線,他像是被看不見的狂暴數據流卷起來,懸在半空。
之前的那個“機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更為冰冷、更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
“你已經成為了我的一部分。”
初代繭說:“你是我的子程序。”
“那就說明我也是錯誤的。”凌溯毫不在意地咳了兩聲,“把我也否定掉……”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揚了下眉,毫無預兆地手起刀落,割斷了無數條束縛著他的數據流。
沒有了那些半是束縛、半是牽拉的數據流牽線,他的意識重重摔下去,出現了更多的裂紋和縫隙。
凌溯輕輕偏了下頭。
他把自己摔碎的手臂一截截拚回去,從懷裡取出根針,穿上線單手七七八八縫了個大概,試著活動了兩下。
他用那隻手打了個響指,弄出來一隻跟那場夢一個色系的鸚鵡。
鸚鵡囂張地拍著翅膀,一邊梳理羽毛,一邊準確挑出了所有錯誤的選項,沒完沒了地大聲重複個不停。
虛擬屏幕上,累積的不合格也不間斷地跳出來。
——這就是“機器”有意思的地方。
即使它們可能會因為吸收了大量意識碎片、產生了有傾向性的人工智能。或者是和某個自欺欺人的野心家融合,變得偏執瘋狂,像極了那種爆米花電影裡的固定反派……
但程序就是程序,固定被編輯好的那一部分,永遠都不能憑借意志改變。
你給出一個錯誤的選擇,就一定會得到一個錯誤的結果。
“你們害怕我測試失敗,因為有無數人關注著我。”
凌溯說:“我不是一個普通的、剛畢業的學生。我是嚴會長最得意的門生,前途無量萬眾矚目。”
他說這些話時沒有任何語氣,因為實在太過平靜,聽來幾乎像是某種諷刺。
“只有這一次測試是被公開關注的,如果我無法通過,就說明在這之前,每次入學和升級的測試其實都有問題。”
“我的問題越嚴重,就越說明你們的工作越失職,你們做出的模型越不可信。”
“媒體不會在意更多細節了,這就是最刺激的爆點。”
“即將進入協會、對全民心理狀況負責的,心理協會會長親手帶出來的學生,是一個高度危險的瘋子——這意味著整個協會的嚴重失職,意味著所謂‘絕對客觀’的模型其實是可以被隨意更改和操控的……”
凌溯咬斷最後一股線:“你們是在怕這個嗎?”
就像剛才突兀地驟然暴怒起來一樣,初代繭毫無預兆地陷入了沉默。
凌溯對此也並不在意。
他把自己差不多縫回了人形,手術刀在掌心轉了個圈,心臟的位置已經多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凌溯好好地捧著那顆蒼耳,格外仔細地種進去。
他的情緒暫時被奪走了,這讓一切都變成了極端無趣的蒼白。他感知不到任何屬於自我意識的反饋,只能憑借邏輯判斷此刻應當有的情緒。
但要做判斷一點都不難。
這是小卷毛留給他的繭,如果他的運算邏輯無法兼容,那就是他錯了。
如果初代繭的運算邏輯也無法兼容,那就是初代繭錯了。
……
凌溯把傷口處理好,收起針線。
情緒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尤其是被憤怒和恐懼裹挾的群體,這種情緒會作為一切的主導,引發一場無法預估規模的龐大劇烈的連鎖爆炸……到最後幾乎不會有人再記得,引發一切的源頭究竟是什麽。
他可能會被這場爆炸徹底吞噬,也可能不會,或許在一條還不那麽糟糕的軌跡上,他還能保有作為一個人的思維能力。
這是他送給他的老師的畢業禮物。
凌溯支撐著起身。
他已經很難站得穩,不得不半跪在地上。
他猜測自己現在大概已經很狼狽,但他還是決定在這種有紀念意義的時刻,讓自己稍微顯得酷一點……
“你錯了。”凌溯說,“我的確很危險。”
“剝離情緒是沒有用的。”
就像“辣”的感知其實並不屬於味覺,而是屬於痛覺一樣,難過和痛苦也並不一定來源於情緒。
“在最難過、最痛苦的時候,即使是最理智的意識,也會做出最瘋狂的舉動。”
凌溯抬起眼睛:“我難過得快哭了。”
他反握著手術刀,重重砸向了那個純白空間的邊界。
那把手術刀徹底毀掉了所接觸的邊界,把那裡的程序變成一團廢棄的亂碼——那是整場“實驗”費盡心思想讓他獲得的能力。
不再自我設限的、純粹的毀滅和破壞。
他們想讓他擁有這種能力,又懼怕和忌憚著這種能力。這隻怪物多半時候都被關在籠子裡,可沒人知道他其實很擅長開鎖。
他不從籠子裡出來,只是因為怕弄壞家裡的東西。
因為有一隻黑臉小綿羊蹦蹦跳跳地繞著他轉,想方設法想要給他照一張照片,總是不聽話地叫他“黑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