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負責人不敢瞞著凌溯,在宋淮民的橫眉立目下三言兩語說清了情況,又連忙補充:“不過‘繭’還能應付,教官——”
“我知道。”凌溯說。
總負責人有些訝異地停住話頭。
凌溯沒多解釋,只是抬起沒受傷的手,慢慢揉了兩下脖頸。
“……教官。”
總負責人看著他的神色,還是沒能忍住,問出了之前確認莊迭身份時就想問的那個問題:“這次潛意識的大規模漲潮……是第一次嗎?”
凌溯帶著莊迭去總部錄入身份那次,他們在訓練場邊,其實就想問清楚這個問題。
這些天裡,世界的變化其實並不僅僅是“有些人開始醒著做夢”這麽簡單。
正在侵襲世界的是“認知”。
這是種十分隱蔽和不易察覺的變化,很多時候甚至發現不了任何異常。只是似乎有越來越多的彷徨、困惑和不明所以的迷茫焦躁,環境所傾注的認知似乎越來越能輕易改變一個人。一個標簽、一種感覺、一句不知真假的話、一個沒頭沒尾的片段,似乎就已經足夠作為判定標準。
如果把視角切換到潛意識層級,可以看到每個人的意識周圍似乎都正漂浮著無數信息流。
它們正在緩慢聚集,潛移默化地改變著這個世界的一切,就像——
“就像Z1他們幾個在夢境中迷失,到達的那個‘彼岸’的世界一樣。”凌溯說。
總負責人沉默了幾秒才點頭:“……是。”
有某個瞬間,他們甚至隱約生出些擔憂,是不是所謂的“現實”,其實也不過是全人類集體陷入的一場永恆的長夢……
“倒也沒這麽嚴重。”
凌溯覺得呼吸已經順暢不少,趁著宋副隊長不注意,悄悄拿開了面罩:“不過這的確不是第一次漲潮。”
身處現實之中,是無法察覺到軌跡出現了什麽變化的。
“我們猜測,‘漲潮’已經發生了很多次。”
凌溯說:“每當被潛意識的海洋所徹底吞沒,就要重新做一個‘現實’。”
在最早的漲潮之前,或許意識們本來所生活的地方,就是像死者之境那樣。
沒有涇渭分明的“自我”,沒有只能單向流動的時間,沒有各種各樣嚴格的規則,只有無數流動的意識和奇幻的夢……
被上漲的海水淹沒後,意識的集合們決定,把時間的流動修改為“不可逆”。
——這一次的修改讓世界結束了隨波逐流,突破水面上浮出來,成為了那一次的現實。
再次被淹沒後,意識的集合們決定,確定出“自我”的概念。
——這一次的修改讓世界與潛意識徹底切割開,每個意識都開始有了明確的“我”,成為了那一次的現實。
再次被淹沒後,拯救這個世界的人們決定,開始摸索隻屬於現實世界的嚴格的規則。
——在這個漫長的過程裡,有無數殘留的記憶變成了“信仰”和“圖騰”……奇妙的是,與一場大洪水有關的記憶不約而同地保留在了多個毫無關聯的文化起源傳說中。
再次被淹沒,人們開始用科學戰勝盲目,不斷被探索和總結出的明確規則,讓一切都開始變得有跡可循。
再次被淹沒,人們開始了對心理學領域的探索,開始研究夢境與現實、潛意識與意識。
再次被淹沒,人們開始合力在夢中編織一顆龐大的繭。
……
“聽不懂也沒關系,這原本也只是一種假設……重點也並不是這個。”
凌溯笑了笑:“重點是,根據這個模擬出的理論,我們所在的這個‘現實’,其實是上一個被淹沒的世界做出來的。”
打個最簡單不過的比方——就像填海造陸。
當眼下的現實即將被淹沒時,就再填出一塊更堅實、更穩定的陸地,讓所有人都去往那裡生活。
總負責人至少跟上了這一步:“上一個被淹沒的世界,就是我們所認為的彼岸……”
凌溯輕點了下頭:“當潛意識的海洋再次漲潮,第一滴海水接觸到我們這個世界的時候,‘繭’會自動開啟修改現實的管理員權限。”
“你們不是一直好奇,我退休之後的三年裡都做了什麽嗎?”
凌溯忽然毫無預兆地換了個話題:“我去當幼兒園老師了。”
總負責人怔了下:“什麽?”
凌溯輕輕捏了下莊迭的手,他從小莊老師手裡好不容易又磨來了小半顆糖,再三保證了絕對只是慢慢含著嘗一點甜味,心滿意足地把糖放在舌尖上。
……
他的運氣不錯。
在五十次徹底失敗的考核後,他被強製退出系統,清醒了過來。
為了保證自己不至於瘋掉,他給那段記憶加了不少暗示,又緊急辦理了退休手續,得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在那之後,凌溯就一直帶著那顆繭流浪。
他接替了小卷毛助教的工作,帶著那顆來自死者之境的最聰明、最優秀的繭,一點一點去認識“人類”,去理解潛意識與現實的區別,去用最複雜的代碼和程序解釋感情。
凌溯用了兩年多的時間,幾乎沒日沒夜地翻完了所有能收集到的人文類作品,他用一本又一本的書填滿書架,再不知疲倦地把它們全裝進腦子裡。
這些都會成為“繭”學習和了解人類的養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