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種感覺多少會有一點奇特。
對方已經看過了他們的未來,但他什麽都不了解,什麽也不清楚,他們只不過是兩個走得太遠的拓荒者,在彼岸與現實的交界相遇。
可到底是什麽讓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回答?
他也不清楚,他只是似乎做過一個夢,他也並不是對他們的未來一無所知——
“我做過一場夢。”
零號說:“那是一場……在我們的時間線裡,那是一場三年後的夢,我很難描述出那是一場多棒的夢。”
他陷入了深度昏迷,只有三年後才有配套的意識領域治療設施,所以他的意識在夢裡被送去了三年後——這對他來說當然已經沒什麽了,這種事沒完沒了地發生,任何事一旦沒完沒了,也就變得沒什麽值得記住的。
但那一次和其他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完全不同。
他被人用力抱著,有人不斷地撫摸他的發頂和額頭,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從那個深淵裡鉚足力氣拖出來。
是他自己處理了這段記憶……他把它們全都收起來,藏進了潛意識最深處的角落,這樣就不會被初代繭探測到。
可即使是這樣,他依然能清晰地在一瞬間回想起當時的感覺。
……
就像是收到了一個從未預料過、也從未期待過的邀請。
就像是一陣再輕不過的風,最多也只是能淺淺地拂起幾圈漣漪。
沒人知道這些漣漪能擴散得多遠,也不會有人提前告訴你,它們什麽時候才能越過一切障礙,和另一片海洋遠道而來的另一道水波融合在一起。
所以要答應嗎?
那些埋伏著暗流、險灘、礁石、旋渦,都可能隨時把一切未來打得粉碎,任何一隻蝴蝶翅膀的閃動,都可能改變預定的軌跡。
夢的世界有無數軌跡線,而現實只有一條——所以現實才會被稱之為現實。
現實的時間流動是單向且固定的,現實的一切軌跡在發生後就無法被修改,現實可能會因為任何一點干擾而走向完全不同的未來。
最壞的可能性,這種“很久”或許是現實世界裡的一輩子。
他老到走不動了,顫巍巍拄著拐杖走進那座冰山,被一堆吵吵鬧鬧絮絮叨叨的念頭擠得頭昏腦漲……然後遇到在這裡等了他一瞬間的人。
所以……要答應嗎?
零號彎了下眼睛。
他抬起手,憑空敲了兩下門:“帶我走吧,小卷毛老師?”
第147章 蒼耳(五)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一瞬間跟著綻出的光芒,亮得讓他幾乎忍不住要跟著落淚。
四周的場景忽然發生了變化。
無數流動的光線交織穿梭,他們離開了“繭”的內部,站在了一間空蕩蕩、看起來幾乎像是樣板房的客廳裡。
零號有些驚訝,他向四周看了看,又轉頭看向身旁對這一幕表現的理所當然的小卷毛:“這是你的家嗎?”
“嚴格來說,是我們的家。”
小卷毛正在指揮著“繭”專心工作,往牆上裝什麽也看不見的落地窗和徒有其表的門:“你喜歡什麽樣的床?考慮到我已經得到了你的允許,把你順利偷回家了……”
小卷毛停下話頭,回過身看著他:“黑貓先生?”
零號這次沒能想起來糾正起外號的錯誤行為。
他只是站在原地,還在不爭氣地因為對方無意識的某些措辭而不得暫時保持安靜一動不動、讓忽然急促得像是要跳出來的心臟自己平複下去。
……等回去就要打報告提意見。
雖然研發之路想也知道一定會困難重重,但為了任務者的安全和耍酷需求,完全有必要研製出可以穩定心率和腦電波的睡眠艙,甚至可以專門弄出一個標準化房間。
零號深吸了口氣,他控制好不自覺冒出來的耳朵,抬腿走過去。
小卷毛這會兒也有點緊張了,他暫時停下建設進度,悄聲跟好像什麽都知道的神燈先生打聽:“有哪裡不對嗎?”
年輕的彼岸拓荒者在這種事上沒有任何經驗,畢竟絕大部分死者之境的居民——或者說乾脆就是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居民,好像都還沒有從對岸撿來活著的意識帶回家的先例。
在遇到一個一起生活的意識之前,他們的家其實就是那座綿延得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龐大冰川。
零號眼中的繭就是他的私人單間,在彼岸的探測視角下,那大概是一塊在海水中漂流的浮冰。
在破繭之前,新生的意識會一直住在這種單間裡。而成功破繭後,就可以把“存在”本身留在這兒,自由地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作為死者之境的拓荒者,當然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狀態,也從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但如果是兩個人一起生活,那當然要有一個更舒服的家。
迎上對方的視線,零號迅速認真搖頭:“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
畢竟……雖然他們剛說好了不論走多遠都會相遇,但這種進度放在現實世界,不論怎麽說都稍微跳躍了一點。
按照常規的進度,好像是要先當個非常禮貌的租客。
在這裡租下一個可以落腳的小房間,拿到一把鑰匙……這樣在他不小心跑得太遠的時候,就會知道怎麽回去。
他會非常仔細,絕對不在休息時間弄出任何噪音,也不會打擾對方的生活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