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局中人(八)
催眠師和嚴巡趕來時,凌溯已經徹底失去了知覺。
眼前的情形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嚴巡臉色驟變,他顧不上太多,快步過去想要問清楚是怎麽回事,卻被催眠師牢牢按在原地。
……
莊迭跪坐在走廊的牆邊。
他的身體被手推車擋住了大半,但還能隱約辨認得出,還有一個人被他牢牢抱在了懷裡。
對面的房間裡傳來機器有條不紊的搶救聲。
那種聲音聽得人莫名心慌,嚴巡的臉色難看的要命,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身旁的催眠師,後者卻只是沉默著搖了搖頭。
他們都很清楚那些聲音所代表的意義。
在精神疾病研究中心,或者說在任何一個有醫療性質的機構中,這都絕不是什麽令人放心的場景。
一片寂靜中,反而是莊迭最先出聲:“你們那邊情況怎麽樣?”
他的語氣聽不出什麽異樣,催眠師怔了兩秒才回過神:“沒問題。”
催眠師猜到了莊迭想問什麽,迅速組織好語言:“從現在到中午都是休息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留在自己的病房裡,沒發現有人巡邏。”
莊迭走後沒多久,用餐時間就正式結束。那些病人們像是腦袋裡原本就裝了個鬧鍾一樣,不約而同起身,離開了那個集體用餐場所。
由於那個醫生打扮的人已經被莊迭打暈拖走,這一次沒有人監督他們的行動。催眠師和嚴巡趁著這個機會,利用岔路脫離了人群,沒有立刻回到病房,從而避開了這一次的給藥。
或許也是由於這一原因,這次他們的意識沒有再斷片,從早上一直連貫延續到了現在。
“附近有一間休息室,離這裡非常近,可以先把凌隊帶過去。”
催眠師三言兩語說明了情況,稍一猶豫,還是放緩腳步走過去:“莊先生……”
莊迭立刻將凌溯往懷裡護進去。
他的動作完全先於意識,視線掃過來,一種從未有過的、像是荊棘遍布的鋒利刺得催眠師不自覺打了個激靈。
莊迭似乎花了點時間才確定他是誰,點了點頭,抱著凌溯站起身。
催眠師沒有多在意:“這邊,跟我走。”
那種芒刺在背的尖銳凜冽格外叫人膽寒,他卻反倒松了口氣——即使是這樣也不錯,至少能讓莊迭身上多出點活氣。第一眼看見這兩個人的時候,催眠師險些就分不清究竟究竟誰才是失去意識的那個了。
催眠師朝嚴巡打了個手勢,攔住了想要過來幫莊迭的搭檔,又向不遠處看了一眼,提醒對方如果太想插手幫忙,可以順便帶上那輛有不少醫療器械的手推車。
嚴巡沒有提出抗議,一言不發地走過去。
他拖著那輛醫用手推車,跟著幾人向前走,忍不住又看向抱著凌溯向前走的莊迭。
凌溯的狀況比想象中的更糟——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甚至沒法分辨對方究竟還有沒有生命體征。
不僅如此,嚴巡還總覺得那個人似乎和他們熟悉的狀態有所差別。
那更像是他曾經調查過的、被嚴會長當作零號來培養的那個年輕人。
凌溯在大學入學後沒多久,就被嚴會長挑中做了關門弟子,帶在身邊親自培養。那段時間的各種考試高分記錄、相關的尖端期刊都被一個叫“Zero”的名字牢牢盤踞,他畢業的速度和學歷躥升的速度簡直令人怎舌。
在實驗室裡,嚴巡經常會被同事的玩笑或是閑聊提醒,意識到自己創造的記錄又被那個Zero輕松打破了。
雖然承認這種事多少叫人有些臉上無光,但嚴巡還是沒辦法否認……在得知那個從沒對他滿意過的父親竟然有了個得意門生的時候,他的確控制不住地嫉妒過凌溯。
在旅館的夢中第一次見到凌溯的時候,嚴巡其實是格外失望的。
他沒想到,那個從各方面完美證明了他的無能的零號,原來就是這樣一個懶洋洋打不起精神、即使被排擠針對也只不過是好脾氣地笑著避讓的普通人。
即使後來的確意識到了凌溯的能力,嚴巡依然覺得,如果父親也願意正視他,給他提供完全相同的條件和環境,凌溯能做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那個時候,不明就裡的搭檔還盡力勸過他:“聽說那個實驗非常危險,沒當上小白鼠說不定是件好事……”
嚴巡當時並不認可這種說法。
不論願不願接受這一點——他在意的是嚴會長的肯定。
事實上,嚴巡很清楚自己的確想過,如果嚴會長真的願意讓他做那個“零號實驗體”,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接受……
直到現在,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明確意識到,這種想法簡直天真到可笑。
……
嚴巡捏著掌心裡的冷汗。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那個人影和檔案材料裡的照片幾乎完全一致。
這就是三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零號”。
年輕的實驗體被莊迭抱著,整個人蒼白得像是一碰就會碎掉。其他人——就連莊迭似乎都看不到他的情況有多糟,零號簡直像是剛經歷了一場殘忍到近乎慘烈的精神酷刑。
嚴巡跟進休息室,把門關嚴,看著莊迭把凌溯小心地一點點放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