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動作又牽起一陣鮮明的刺痛,莊迭停下腳步,抬起手來回研究了兩遍。
在活動手指時,他依然能感覺到那種灼燒一樣的疼痛感,似乎仍然有電流在皮膚下蟄伏。但從表面來看卻已經看不出任何異樣,甚至連一點紅痕都沒有。
莊迭仔細看了看那個手推車,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扶手側面是金屬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從手推車裡取出一副乳膠手套戴上,重新握上扶手時,感覺果然好了許多。
“第三種可能。”
莊迭不甚在意,解決了問題就沒再管,繼續推著車向前走:“我來過這裡……”
他並不是完全察覺不到,自己忘了一部分以前的事。
或者說,比起“忘了”更為準確的描述,應該是像這次的處理一樣——暫時隱藏起了那部分記憶,再用一些合理的假象做掩飾,讓他很難主動對過去生出懷疑。
莊迭一邊快速向前走,看似不經意地掃過每個病房和治療室,一邊分心考量著這幾種可能性的概率。
他必須盡快找到隊長,同時也必須破解開記憶的謎團,否則還會重複這種沒完沒了的斷片和跳躍……
下一秒,他的念頭卻突兀地化為了一片空白。
莊迭握住硌在掌心的扶手。
他的身體甚至沒能即使配合著做出反應,視線雖然還釘在上一扇門內,雙腳卻已經帶著自己和手推車繼續向前走出了一段,才終於想起來停下。
莊迭蹙了蹙眉。他仔細確認過自己的理智程度,數了一百隻羊,才又調轉回去,一步一步靠近那扇門。
那是一間治療室。
屋子裡像是被人用精神力轟擊過,所有器械全都被碾得粉碎,連那扇門也已經歪歪斜斜掉下來一半,所以才那樣容易地讓任何從外面經過的人將裡面的情形一覽無余。
有一瞬間,莊迭的確看到了許多緊急忙碌著的醫護人員。
那些人圍著一張搶救床忙碌不停。
稍遠些的儀器幸免於難,正不斷跳動著刺眼的紅色數字,發出急促的報警聲,提示著被搶救者生命體征的不斷衰敗。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有幾十個小時那麽長,也或許只是一秒鍾,某個儀器忽然發出“嘀——”的一聲長響。
那些畫面盡數消失得無影無蹤,屋子裡的狼藉也像是從沒出現過。
莊迭站在門口,他看著屋子裡面。
那張搶救床上躺著的人只剩下了最基礎的生命維持系統,他的胸口在呼吸機的維持下規律起伏,卻已經不再對外界給出任何一點反應。
莊迭放輕腳步走過去。
他很熟悉這張臉,又沒有那麽熟悉——他記憶裡的隊長頭髮沒這麽短、眉宇也沒有這麽鋒利,稍微比搶救床上的人影要年長上幾歲,總是能讓一切都穩妥得不必有任何擔心。
莊迭忍不住伸出手,幾乎要碰上那道影子的時候,忽然被身後的手臂向後扯回。
那雙手牢牢遮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圈進懷裡。
護在他身後的胸口沒有平時的溫度和力道,卻依然仿佛從未改變。凌溯把他從那片空間裡抱出來,一隻手依然遮著莊迭的眼睛。
“沒事,小卷毛。”
凌溯輕聲說道:“我們不看這些。”
他引著莊迭離開了這個房間,扶著莊迭的身體讓他轉過來,迎上那雙眼睛:“看著我,你很快就會忘記……”
“隊長。”莊迭握住他的手,“你得告訴我怎麽回事。”
小莊老師很少會對他用這種語氣,嚴肅得像是面對最不聽話最淘氣的同學,連那一腦袋小卷毛都變得有棱有角。
凌溯不自覺怔了下。
他下意識清了下喉嚨,想要盡力給出個還算合理的解釋,卻還是抵不過一陣嚴重過一陣的虛弱和眩暈感。不等整理好思路,身體已經脫力地墜沉下去。
莊迭緊緊抱住了他,跪在地上,把他拖進自己懷裡。
“不太好解釋……小卷毛,這件事涉及到博弈論、隱馬爾可夫模型、熵的增減和量子糾纏以及因果倒置。”
凌溯扯了扯嘴角,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的狀態絲毫不比那個搶救床上年輕幾歲的自己好上多少。
但凌溯還是決定鼓起勇氣,合理地抓緊沒有“繭”監督和打擊報復的寶貴機會。
“我和……那裡面的我,狀態是同步的。”
凌溯向裡面示意了下,他盡力想要握住莊迭的胳膊,卻發現自己已經力不從心地控制不好那些顫抖的手指。
這種感覺非常複雜,他的確非常理智和清醒,但又無法抗拒這種自己對自己產生的認知干擾——生命仿佛清晰地在不斷流逝,意識逐漸歸於混沌和模糊,有某個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走馬燈。
只不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不重要……就像他順口弄出來的那些讓小卷毛不那麽緊張、不死死抱著他發抖的高深莫測的各專業名詞一樣。
“別擔心,過一會兒就好了。”
在逐漸黑暗下去的視野裡,凌溯的聲音已經低得仿佛只剩氣流:“小卷毛。”
莊迭的溫度立刻牢牢護在了他身邊。
門內的機器已經接管了搶救流程,正在給年輕幾歲的那道影子做著心肺複蘇。
在被拖入令人窒息的冰冷漆黑中之前,凌溯抓緊時間,低聲給莊迭進行完全錯誤的科普:“人工呼吸就是親一下,親一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