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凌溯說,杜教授已經放棄了入夢、現在正在外面負責新患者的治療,光頭谘詢師其實就隱隱生出了這種擔憂。
如果是過去,以杜教授的性格,一定會更加仔細和謹慎,再三驗證反覆求解才對。
可這一次,向來慎重的老朋友卻就這樣輕易選擇了放棄,掉頭去尋找其他的方法……
“一定還有什麽被我們忽略了。”
嚴巡緊鎖眉頭,看向莊迭:“你找到其他規律了嗎?我們可以幫你分析——”
莊迭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直接跳過了這一步,看向吳理:“你的房卡還在身上嗎?”
吳理怔怔坐在角落裡。
從剛才開始,他就顯得格外不對勁,直到現在也再沒說過一句話。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抬頭看了一會兒莊迭才反應過來,摸了摸口袋,點了下頭。
“剛才說的那些事,你並不是完全不知道。”
莊迭看著他:“你其實夢到了杜教授和自己的腦子吵架,是不是?”
吳理的臉色顯得格外蒼白,張了張嘴,終於點頭:“對……我夢見了。”
光頭谘詢師轉過身,匪夷所思地看著他:“怎麽會?”
吳理低著頭道:“我也不知道……我當時還覺得這些夢很離譜,和同學當玩笑說過。”
“跟你們說的一模一樣,第一次是吵了一整宿,後來就越來越短。”
“最後一次,我看見那個……那個像腦花的東西徹底消失了,杜教授也走了。”
“每次他們吵架,我就坐在邊上旁聽,但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
“我想著只是場夢,就沒在意,還擔心自己是不是被超負荷的知識在夢裡鎮壓了……”
吳理的聲音越來越低,一隻手在口袋裡,還緊緊捏著口袋裡那張房卡。
他迎著莊迭的視線,忽然再撐不住,抬手用力抱住腦袋:“你不用替我著想——我想起來了,我才是那個被留下的影子對吧?”
“出門的時候沒有影子,是因為我被留在旅店裡了!”
吳理抱著手臂,徹底縮成一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和杜教授的腦花沒有區別!”
光頭谘詢師的一隻手已經搭到了他的肩上:“……”
“不要緊,我會想辦法。”莊迭拿出一支棒棒糖給他,“冷靜一下。”
吳理一邊哭一邊剝棒棒糖,抽噎著飛快拆掉了糖紙。
不需要照顧吳理的情緒,莊迭也不再耽擱,回到空氣黑板前,快速說出了自己的發現。
……
每個離開旅店的人,都會留下一部分意識在旅店中。
這部分被留下的意識,起初的一切感知都是和本體完全同步的——他們是真的認為自己也一起離開了旅店,認為自己從夢中醒來,回到了現實。
但他們其實已經不再參與“自己”的一切活動。
在這個階段,本人的感覺會明顯比以前更好,能夠滿足自身和他人的期望,不再被某些始終揮之不去的煩惱糾纏,甚至可能在生活上有明顯的起色。
不可否認,這一切轉變,的確都是因為那部分“拖後腿”搗亂的意識被留在了旅店裡,已經無法再干涉本體的生活、工作、學習。
但這種情況無法堅持太長時間。
那部分意識的感受,會逐漸和本體的感知脫節,逐漸從“順利離開旅店”的幻覺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被拋下了。
正在變好的生活、越來越順利的學業和工作,的確都讓人興奮不已,可這一切都隻屬於已經離開的那個本體。
而被拋下的部分,其實一直都在旅店中,從來都沒有出去過。
“我一直在想,旅店要求在十二點後保持安靜,這樣做究竟有什麽目的。”
“緊接著,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莊迭說道:“所有的爭吵都是在夜裡——或者再準確一點,在深夜十二點後發生的。”
隔壁麻花房間爆發的爭吵,剛好過了十二點。
那個男生每次出現異樣,都是在宿舍睡著之後。
杜教授每次回到旅店和自己的腦花吵架,也都是熬夜看論文看得忘記了時間,突然覺得頭痛,隻好吃了藥睡下。
“我們是在潛意識當中——考慮到這個概念,什麽才是安靜、什麽才是爭吵?”
莊迭揮了下手,擦掉之前畫的示意圖:“我有一個很大膽的猜測……”
“欸!”光頭谘詢師剛抄到一半,再一抬頭,就眼睜睜看著板書被擦得乾乾淨淨,“怎麽沒了?!”
嚴巡把自己那張紙遞過去,蹙緊眉看著莊迭:“你繼續說。”
“這條禁令,其實是提醒外面的本體需要注意的。”
莊迭說道:“十二點後,不要‘動腦’。”
杜教授之所以會被抓回旅店吵架,是因為他看論文時思維也在隨之高速運轉,腦子裡充斥了各種念頭,在潛意識裡只怕像是菜市場一樣熱鬧。
莊迭隔壁房間那些毫無意義卻沒完沒了的瑣碎爭吵,其實就是失眠時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大腦中反覆糾結進退兩難的那些念頭。
如果可以對那個男生進行睡眠監測,他每次突然驚醒的時間,多半也是在REM期,腦電波正活躍的時候。
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這種太過明顯的嘈雜聲會驚醒旅店裡那部分殘留的意識,進而被強行扯回旅店的房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