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東西都被藏在了草叢裡,甚至還特地用油紙裹了好幾層,一點兒也沒弄髒。
伊文有點發愣,一動不動地抱著那一堆東西,耳朵可疑的隱約泛紅。
艾克特認真打量了他半天,忽然憋不住地笑出來,握住伊文的手肘晃了晃:“我能邀請你跟我一塊兒走回去嗎?這段路可不算短,回程的車要等上一個小時呢。”
他就這麽扯著伊文一塊兒掉了頭,又朝著原本的方向沿鐵軌走了回去。
即使對方再三強調不是“跟他一塊兒回去”,而是自己本來也要去鎮子上,只不過是碰巧和他走了同一段路……
“好的,弗裡蒙特先生。”艾克特漫不經心地踢著鐵軌,頻頻點頭,“沒問題,弗裡蒙特先生。”
伊文用力抿起唇,把書包和畫板甩到肩上。
艾克特很快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轉過身來一邊倒退著走一邊研究,隔了足足幾十秒才試探道:“……伊文?”
“幹嘛?”得到的回答又短又快,就像已經演練並等待了半天,就等著他叫這一聲似的。
“你想讓我叫你伊文?”
那個可惡的年輕騙子又不識時務起來,非要多嘴一句戳穿,像隻狐狸似的眯了眯眼睛:“不喜歡聽我叫弗裡蒙特先生?”
伊文甩下他大步往前走,這次的速度比之前折返碼頭時快出了不少。
“別生氣,我是覺得弗裡蒙特很好聽。”艾克特追上他,“要是能挑姓氏,這是我最滿意的幾個選項之一了。”
不得不承認腿長的優勢,明明是同樣的距離,那個家夥輕輕松松邁上幾步就能追上來。
伊文放棄了毫無意義的較勁,皺了皺眉問:“這有什麽好聽的?”
“弗裡蒙特,這是個法國詞。”艾克特說道,“在法語裡是自由的意思,象征著高貴、勇敢、友好和有創造力。”
他停下話頭,看著伊文懷疑的眼神,不由失笑:“真的!騙子也不是滿嘴謊話……只有把一句謊話藏在九句真話裡,才能讓人相信你。”
“你還懂法語?”伊文依然將信將疑地盯著他。
“不算難,我小時候在斯特拉斯堡待過幾個月,那兒的人不光說法語,還說阿爾薩斯語和德語……”
艾克特熟練地每種都簡單說了幾句,看著伊文越發訝異的臉色,不緊不慢地道:“這不難,伊文。我們生活的世界很大,你只要每個地方住上幾個月,多多少少就都能學會一點兒了。”
伊文格外看不慣他得意的樣子,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們是走到哪兒都被通緝、不得不到處流亡著避難,每到一個地方待幾個月就要趕快跑路吧?”
“猜對了。”艾克特毫不在意地打了個響指,“學語言可是騙子必需的技能……如果連簡單會話都算上,我會十幾種語言呢。”
伊文一時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麽,看著他反以為榮的炫耀神色:“……”
提起最擅長的部分,艾克特索性挽起袖口,滔滔不絕地給他介紹了起來。
車站的那些騙子們並不全都是一夥兒,這一行也分很多種——有些人專門造假,有些人擅長空手套商業合同,有些人則是設法推銷出去一些完全離譜的東西,比如能自動生錢的盒子……
真正和艾克特一起的只有另外三個人。他們是那種在各地遊蕩、專門挑有錢人下手的專業騙子,和其他的外行不一樣。
“和外行不一樣,還賣那麽假的賽馬票?”伊文忍不住打斷了他。
艾克特擺了擺手:“越是能把假的賣出去,越是我們的本事……你說的那些問題,我都可以用主辦方緊急加印,這一批只在內部流通之類的理由來搪塞。”
“你不知道吧?那個被我騙的商人專門賺黑心錢,低價收高價賣,坑了不少農民……”
艾克特忽然停下腳步,認真地注視著伊文:“我們騙他的錢,是想分給那些農民的。”
伊文怔在原地。
他的臉色有些漲紅,突然襲來的羞愧讓他不知該怎麽開口:“我——”
忽然,伊文注意到了艾克特嘴角藏不住的一絲笑容。
“哈!”艾克特在他眼前用力拍了下手,擰身拔腿就跑,“這就是那‘九句真話裡藏的一句假話’!”
那個商人就是個被隨便挑中的票販子——當然,二手票販子這種職業也不算怎麽光彩就是了。
這年頭就是這樣,舊時代還沒過去,工業化帶來的新文明又沒被完全消化,黑吃黑這種事隨時都會在遍地發生,無非是看誰更有本事而已。
至於像伊文這種冒冒失失攪黃了一場好戲的,惱火歸惱火,追究根本得不償失。生意已經搞砸了,誰也不想再多此一舉地把警察招惹來。
只要甩脫了那兩個人,再回到鎮子上,那些人就不會再針對伊文了。
“……”伊文惱火地追上去:“艾克特!”
兩人這麽追著跑出了相當遠的一段,直到伊文徹底沒了力氣,掄起書包砸了過去。
艾克特腦後長了眼睛一樣靈巧轉回身,穩穩接住了那個書包。
他終於停下腳步,臉上還帶著笑容:“不怪我,你也太老實了!我看見你那雙眼睛就想……”
艾克特有些驚訝地停住話頭,他沒看見伊文的身影,來回找了找。
正當他打算沿著鐵軌回去看看時,及腰高的荒草叢間,伊文忽然撲出來,結結實實將他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