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巡攥了下拳,他的語氣有些不自覺地急迫:“只要我徹底否定它,它就會消失,是不是?這樣的話,夢也可以結束……”
“是可以。”莊迭點了點頭,“你有把握嗎?”
這似乎只是句很普通的問話。嚴巡下意識想要回答,卻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再度突兀地停下了話頭。
……他沒有把握。
杜教授能吵贏自己的腦花,固然有被剝離的那些經驗和知識都已經過時的原因……但事實上,更重要的決定性因素,其實還是杜教授本人的態度。
要徹底讓剝離出的那部分意識消失,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因為全部的要求其實也只有一點。
本體必須毫無猶疑、徹底堅決地認為這部分意識完完全全一無是處。
杜教授花了幾個晚上,其實都是在和自己吵架。他通過不斷的辯論徹底說服了自己,最終徹底不再猶豫,完全認可了這種想法。
這還只是舍棄一些陳舊的、後天習得的經驗和知識。
而如果想要從潛意識裡徹底否定和拋棄一個原生的想法,難度還要遠在這之上,即使經過長期專業的心理乾預也未必能成功。
如果不是這樣,嚴巡當初也不會特地做出一個程序來了。
“除了這件事,還有另外一點需要提醒你。”
莊迭說道:“你的否定可以暫時剝奪管理員的力量。但同時,你作為本體,越不認可這部分意識,這部分意識就會越被強化……”
“我知道……”嚴巡低聲道,“白熊效應。”
在被要求不能想象一頭白色的熊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能從腦海裡驅趕出去那頭白熊。
管理員的力量被這種否定暫時剝奪、規則開始弱化的同時,由於注意力不受控的集中,夢域本身的存在感卻又變得更強了。
這是個怎麽都繞不出去的死胡同。
不論往哪邊走,似乎都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如果……我說服自己認可它呢?”
嚴巡的臉色已經十分蒼白,目光卻並不閃躲:“如果我也願意留在夢裡,是不是就可以融合掉它?”
嚴巡咬了下牙關:“這樣的話——”
“很悲壯,但不可行。”莊迭搖頭,“和管理員相比,你自身的邏輯、主動性和行動能力都還要更強。”
莊迭推演出結論:“你認可它的代價,就是你會成為新的夢主,帶著一百二十五個房間到處去抓人進來住,要求每個房客熟讀並背誦十頁住戶需知。”
嚴巡:“……”
莊迭等了幾秒,確定嚴巡的思維終於被干擾得徹底混亂成了一團,就適時停下了話頭。
要繞暈像嚴巡這種絕對理性主義、智商和邏輯又都足夠強的人,的確需要花費更多的精力。
嚴巡的腦子越亂,這場夢的力量就越薄弱,讓他保持這種狀態是最穩妥的。
莊迭不打算再強化嚴巡的任何想法,把他留在牆角,回到凌溯身邊:“隊長。”
凌溯笑了笑,伸出手輕輕揉搓小卷毛:“要我做什麽?”
他已經忍了半天,把莊迭一腦袋柔軟的自來卷揉得亂糟糟的,又一點點仔細理順。
穿梭在發間的手指力道格外溫柔,一不小心就拂淨了原本塞滿腦海的全部念頭。
莊迭停下來想了幾秒鍾,才又開口問:“隊長,你會怎麽對付一個被意識碎片汙染得失控的模型?”
凌溯微怔了下,輕輕揚了揚眉。
他的手還停在莊迭發間,輕輕撥弄著,沉吟道:“我想想……”
“不要想。”莊迭抬起雙手,罩住他的耳朵,“隊長,你是一個深夜電台的鬼故事主播。”
凌溯認得出口型,他看著一臉嚴肅的莊迭,隔了半晌,忽然壓不住地輕笑出來:“沒關系嗎?”
莊迭抬起有點疑惑的視線。
他頭頂的小卷毛也因為這個動作跟著動了動,在凌溯掌心軟乎乎蹭了下。
“做電台主播,我就只會講鬼故事。”
凌溯收回手,忽然一本正經地張牙舞爪嚇唬他道:“特別嚇人。”
莊迭有點困難地抉擇了整整半秒鍾:“沒關系。”
“但是我有一點兒怕鬼,尤其一個人的時候。”
莊迭很快想出了折中的辦法:“講鬼故事的話,要先等我找到你,才能開始講。”
這次凌溯連眼底也滿是笑意,他像是忽然徹底松了口氣,毫不猶豫點頭:“當然。”
“你找我的時候,我一定也在找你。”
凌溯沒有再毫無誠意地嚇唬人。他看著莊迭,臉上是只有完全認真鄭重時才會有的神色,眼底卻又格外柔和:“不讓我想之前的事……是問我的第一反應嗎?”
他毫無預兆地將話題拐了回來,莊迭也在下一秒跟上,點了點頭:“最直接的那個想法。”
凌溯稍一沉吟:“弄出點什麽來捉弄它。”
他按照莊迭說的,不再試圖回憶當初的事,只是重新代入進情境中再次思考,手指在小臂上無意識地來來回回敲擊著。
“不論是什麽樣的測量,測題都跑不掉提供性和選擇性兩種……群體數量越大,為了保證導出分數的參考意義,選擇性的問題就會越多,甚至可能是全部。”
凌溯快速分析道:“既然是選擇性的問題,就會有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