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巡選擇了接受修正,所以他的結果沒有不合格。
至於那部分被剝離的念頭和想法,也從此被埋藏進潛意識的深處,再也沒在他的心中掀起任何波瀾。
嚴巡從來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
他一絲不苟地生活、一絲不苟地工作。
在他完全沒有發覺的地方,這部分長期被壓抑隱藏起來的意識生根發芽,長出了一場最為瘋狂和荒誕的夢。
第78章 歡迎光臨(二十一)
這場夢生硬、漠然、不近人情,找不到任何一點隱喻和情感傾向——因為被從本體裡剝離出來的時候,它就不擁有這些。
即使是這樣,這場夢依然會吸引對自己不夠滿意的人。
不斷有人在夢中偶然來到這裡,又匆匆離開,留下出不去的意識碎片。
舊的住戶離開,新的住戶又會再來。每隔一段時間,困住的意識就被清理乾淨,繼續等待下一批客人……周而複始。
從這家旅店中離開的房客,他們依然會認為自己是完整的。
他們未必還能記得住一場無聊而普通的夢。只是在偶爾回過頭看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似乎變得比想象中更多,甚至已經想不起自己當初的模樣。
……
嚴巡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推翻面前這兩個人的推測,卻始終一個字都沒能說得出來。
凌溯點了點頭:“看來你已經確認過了。”
按照嚴巡的個性,貿然遭受這種聽起來近乎離譜的指控,一定會本能地對照記憶,用所掌握的一切專業知識對其證偽。
而他本人沒有提出任何反駁,就說明直到現在,嚴巡也沒能從任何角度找到推翻這種可能性的有力憑據。
嚴巡會在這種時候保持沉默,就意味著他其實和兩人一樣,也已經意識到了這場夢的真相。
“我一直在找管理員,然後我意識到了一件事。”
莊迭說道:“管理員之所以會躲起來,是因為你在它敲門的時候,站出來反駁了它。”
在這之前,莊迭也只是對旅店的真實背景有所懷疑——而讓他最終確定了自己全部想法的,是在隔壁掀地板的時候,聽到催眠師說的那些話。
在和嚴巡討論的時候,催眠師曾經提到,嚴巡是唯一過質疑過管理員的行為不合理的人。
不得不說……嚴巡提出的那些質疑,不僅完全合理、而且非常有必要。
如果這是現實,這種一刀切的粗糙規則一定存在嚴重的問題。而即使是在夢裡,這種規則也會在潛意識層面上造成誤導,受到影響的人很可能也會將這種粗暴草率的態度遷移到生活當中。
會提出這些質疑,意味著嚴巡作為谘詢師,的確有著相當出色的職業敏感度。
只不過,莊迭暫時更在意的還是另一點。
——在提出這些幾乎已經算得上是挑釁的質疑後,嚴巡沒有受到任何懲罰,更沒有被逐出旅店。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是我們之中最後和管理員發生對話的人。”
莊迭問他:“你們之中有任何人見到過管理員嗎?”
嚴巡眉頭鎖得像是松不開,他仔細回憶了片刻,緩緩搖頭。
所有人都沒真正“見到”過管理員,眾人匯集的情報中,和管理員的對話無一例外,每次都是隔著房間的門發生的。
按照他們的推測,管理員很可能只會在驅逐住戶的時候現身。所有見到管理員的人,恐怕都已經被驅逐出了這場夢境。
但事實上……其實還存在著另一種可能性。
並不是所有的夢境都是第一人稱的。有些夢的視角很特殊,像是一個從不參與進去的旁觀者,只是看著一切事情發生。
嚴巡被剝離出去的那部分意識生長成了一場夢,“管理員”是這場夢的意志,又或者說……在某種意義上,管理員就是這場夢本身。
所以管理員才有能力監控所有人,對全部的投訴和違規行為進行處理。
“你是最後和管理員對話的人。”莊迭說道,“而在那之後,不論是跑動、交談還是移動家具,甚至是鑿牆和拆地板這種過激行為,都再沒有觸發管理員的警告。”
在說完這些話後,莊迭停下來等了幾秒。
嚴巡依然沒有開口,只是一言不發地垂著視線,顯然默認了對方所說的內容。
他已經理解了莊迭的意思,沉默半晌,才終於啞聲道:“因為我否定了他……”
對剝離出的那部分意識而言,來自本體的否定,無疑是最為沉重的打擊。
管理員有權處置每個房客,卻唯獨沒有辦法處置嚴巡——不僅如此,在被嚴巡否定後,它甚至短暫地失去了“維護規則”的能力。
“我能不能徹底否定它?”
嚴巡看向莊迭:“我可以和它辯論,就像杜教授做的那樣。”
嚴巡剛才就已經再三嘗試過。他完全無法控制這片夢域,除了管理員之外,也無法對夢中的任何存在造成影響。
這並不奇怪——就和旅店中其他所有的住戶一樣,嚴格來說,這已經不能再算作是他的夢了。
這場夢雖然同樣是由嚴巡的潛意識中生長出來的,卻因為長期與表層意識脫離,已經不再受到嚴巡這個主體的控制,甚至無法再和嚴巡在潛意識中進行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