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馬打了個響鼻,把他嚇了一跳,隔了幾秒才鼓起勇氣快速套上韁繩。
他拉著馬車去了鎮上的公墓,在他視線的余光裡,偶爾會冒出伊文穿著夜禮服的身影,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那雙靈巧的手幹什麽都行,偏偏系不好一個最簡單的領結,每次都要他幫忙整理才行。
直到很久以後,從那個煙草商人手裡花重金把那本日記和畫一起買回來的時候,弗裡蒙特先生才意識到……那並不是因為他的小騎士在這種事上缺乏天分。
伊文·弗裡蒙特埋葬了摯友,回到了那座酒館。
他沒有發覺,或許也並不在意,在他起身後,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被留下來,永遠沉眠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
莊迭沒有把這一段軌跡截取下來。
他將這條水線撚在掌心,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放開手,任憑它迅速淹沒在了接天連地的雨簾裡。
他把手術刀還給凌溯,從對方手中接過了伊文放在酒館裡的畫筆,循著軌跡向前倒溯。
畫面重新定格。
……
“有人叫伊文的時候,你要記得答應。”
伊文跪下來。
他把自己的名字和命運一起送給對方,閉上眼睛,俯身親吻著艾克特無知無覺的手背。
他們跪在櫃台角落的陰影裡,身旁是紙做的玫瑰燃剩的灰燼。
第110章 霧港(完)
“艾克特應該是一直在想。”
催眠師看著眼前無數閃爍著的軌跡雨:“如果他及時醒過來,會發生什麽,後面的事會不會不一樣……”
這些問題同樣得不到答案,因為騙子艾克特的靈魂也同樣死在了那一天。
他把自己毫不吝惜地徹底倒空了,隻留下一個會行走的軀殼,用來重新裝下屬於伊文的一切。
那些想要拿四個騙子去換勳章的賞金獵人,在發現少了一個最小的屍體後大發雷霆,在碼頭找了整整三天,最後也只能敗興地認定是被漲潮的海水卷走了。
那些獵人依舊不甘心,舉著槍強行征用了貨行老板的帆船出海尋找。後來聽人說,那幾個亡命徒剛出海沒多久就遇到了幽靈,再也沒有回來過。
空帆船停泊在港口。
貨行老板又慶幸又奇怪,他從沒見過什麽幽靈。再說他一直就待在海邊,這幾天都風平浪靜,也沒見到有任何一點兒風暴。
拖著纜繩把帆船收回來的時候,貨行老板無意間瞥見了伊文的身影,摘下帽子朝他搖晃。
碼頭上的人都知道小騙子在槍口下沒了命,他們不敢在伊文面前提這個,只能離得遠遠的,盡量讓他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海盜們早就聽到風聲逃走了,這是好事。
誰心裡都很清楚,除了賞金獵人,那些官員盯著的可不是什麽爵位和賞金,而是這座碼頭——要是海盜再走得晚一點兒,說不定就要被一起剿滅了。
只是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被派來接管碼頭,這件事還是讓留下的人有些心慌。
“放心,不會有事的。”伊文說道。
他像是在這短短的幾天就迅速瘦削憔悴了下來,臉色格外蒼白,身體罩在厚重的黑色罩衣裡,帽簷深深壓著眼睛。
但任何一個人都依然能一眼認出那是小伊文先生——因為他的肩背仍然那麽挺直,動作、語氣和腳步都和以前一模一樣。他還是一下都不敢碰那些最溫順的馬匹,也從不在有航船時來海邊。
即使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依然和以前一樣沉穩冷靜,指揮著所有人迅速收拾了局面,讓生活以最快速度暫時恢復了原狀。
“我會處理好所有的事,一點問題都不會有。”
伊文站在岸邊,他的視線平靜地落在那艘空帆船上,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所有的事。”
貨行老板看不見他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他忍不住看向自己那艘被正牌賞金獵人們搶去的船,那些人搶了這艘船是要幹嘛去,貨行老板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而這一刻,他似乎在伊文身上看到了那個傳言中的幽靈。
……
在那之後,碼頭頻繁易主了差不多大概兩三年的時間。
終於有一天,鎮上傳來了好消息,一個年輕有為又身家清白的富商買下了碼頭。
碼頭的新主人很好,不僅沒有趕走任何一個本來就混在碼頭的人,還帶來了許多他們從沒聽過的工作機會——有誰會想到,就連扛著一根竹竿去敲鎮子上的人的窗戶,催促他們盡快起床上學工作,居然也能掙錢呢?
碼頭上的人們總算松了口氣,他們的生活一點兒一點兒滋潤起來了,不再跟鎮子上那麽涇渭分明。
那個年輕富商似乎不常待在這兒,在聽了碼頭海盜的傳說後,他表示很感興趣,還資助了一筆款項尋找“最後的海盜”。
後來不知怎麽又有了個傳說。說是根本就沒什麽年輕富商,那是小伊文先生又去外面想辦法弄來了一大筆錢,又用易容術打扮成了另一個人的長相……只不過這種孩子氣的說法也就是在那些半大小子中間流傳,大人們多數還是不以為然的。
誰都知道,小伊文先生去外面是上學的,剩下的時間他可都待在酒館裡。
上次天邊飄起骷髏旗的時候,還有人看見小伊文先生爬到房頂上去放提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