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鳶低著眸,調整了許久的呼吸,那不住顫抖的手,終於穩了下來,浸飽了墨的狼毫終於落在了紙面上,一個字一個字寫著錦繡文章。
眼皮不住顫抖之間,一張面孔卻是蒼白,目光也漸漸黯淡失焦。
他比自己想象得更怕蛇。
卻與蛇一起,被關在了這籠子裡。
……
沈鳶不知自己在恐懼和靜默中被放置了多久。
也許一個時辰,也許更久,久到時間漫長,他疑心自己永遠不會從這恐懼的監籠裡出去了。
隔了許久,卻忽得聽見了腳步聲。
不止是巡吏考官的,似是幾個人在一起,紛紛雜雜,步履聲之間,聽得有人低聲交談:“聖上明日要來巡視,我等奉命來先行勘察,這兩天千萬要小心火燭……”
另一個道:“只是還請諸位勿要驚擾考生。”
那人便笑了笑,道:“這是自然。”
沈鳶不知怎的,卻從裡頭,聽出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
年輕的,懶散的,對著旁人說話時,總帶著一股不自察的傲氣。
衛瓚。
——他怎麽會在此處?
沈鳶幾乎立時便想明白,衛瓚為何一早沒來。
侯夫人說他進宮去了。
嘉佑帝從前是不曾巡視過考場的,怎的會突然就臨時起意了呢。
沈鳶低著頭,蒼白的嘴唇染上了一抹血色。
頭一次竟生出了一種委屈來。
這是已許久不曾有過的軟弱情緒。
是因為知道有人在幫他,反倒萌生出的軟弱酸澀。
他沒有抬頭,只有指尖在筆杆上輕輕摩挲了片刻,思考似的,輕輕叩擊。無人知曉這其中含義,隻當是書寫思考時的小動作。
片刻後,卻有一雙錦靴停在了他面前。
巡吏低聲問:“大人?”
錦靴的主人沉默了許久,仿佛站在原地看了好半天。
久到那巡吏又問了一句:“小侯爺,可是有什麽不妥?”
那人輕聲說:“……我好像見著了一條蛇了。”
那巡吏一怔,忙道:“在何處?我這就喚人來捉。”
卻聽那人輕輕一笑,道:“倒也不必,我是來做什麽的。”
那雙錦靴又走得近了些許。
沈鳶卻隻覺得耳側有疾風掠過似的,錦緞的衣袖擦過他的耳垂。
在收回去時,手裡攥著什麽東西,長長的一條,被捏著七寸,日光下的影子,在地面上扭來扭去。有左右考生見了,低低驚呼了一聲。
沈鳶抬頭,對上衛瓚近在咫尺的一雙眸。
嘴唇動了動。
卻是默然無聲的兩個字。
別怕。
第62章
沈鳶隻與衛瓚対視了片刻,便垂下頭去,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低頭繼續寫文章。
不敢細去看衛瓚手中的那蛇影。
倒是衛瓚毫無懼意,捏著手中蛇頭,上下瞧了好半晌,個頭雖不算大,卻竟是一條彩蛇,便是眯起眼睛淡淡一聲道:“這蛇有毒沒有?”
一旁的人卻是梁侍衛,看了片刻,便道:“有。”
那負責此事的官員就白了面孔,訕訕解釋道:“這幾天濕氣重,蛇蟻橫行的,這蛇又是活的,清查時藏了起來,一時半會兒沒查到也是有的。”
又斥罵那巡吏道:“混帳東西,你怎麽查的!怎的連條蛇都見不到了!”
巡吏卻是訥訥不敢言,頻頻低頭彎腰。
衛瓚卻淡淡道:“此事不必在這邊說,倒耽誤了這些讀書人。”
官員這才連連稱是。
衛瓚便又用余光瞧了沈鳶一眼。
見那小病秧子已不是方才臉色煞白的模樣,面上漸漸有了幾分血色,隻低著頭一筆一畫寫著文章,不由輕輕松了口氣。
後頭又是捉了那巡吏去查,複又應酬許久。走出好些步,四下無人之時,梁侍衛面無表情與他低聲道:“你跟沈公子有什麽暗號?”
衛瓚一怔,笑道:“果然是金雀衛,瞞不過你。”
梁侍衛道:“我見他只是敲了敲筆。”
衛瓚便勾了勾唇角,輕聲道:“是我衛家軍的鼓令。”
軍中向來以旗鼓傳令,是進是退,是急是緩,每個新兵無論識字與否,入軍營頭一件事,便是要學會聽鼓辨旗,是以鼓點雖簡單,意義卻大有不同。
沈鳶敲的意思便是,停軍觀察。
他本就盯著那小病秧子的動作,見他這般,自然停下來看了半天。
梁侍衛聞言道:“你們倆……倒是很好。”
衛瓚挑了挑眉。
饒是梁侍衛這木頭疙瘩,也瞧出他愛聽了,便是笑說:“也就是一同長起來,才有這般默契。”
衛瓚心中終於舒坦了些,眉梢也揚了揚:“的確。”
只是走了半晌,衛瓚又道:“我怕是把他牽連進來了。”
梁侍衛說:“什麽意思?”
衛瓚手上捏著那蛇的脖子,凝神地打量著裡頭的毒牙,道:“這一年裡頭許多事,都有沈鳶的參與,又是破陣、又是燒山的,這不就有人衝著他來了麽?”
偏偏是沈鳶的號舍裡頭藏著毒蛇,這事未免也太巧了。
他今日不來這麽一下,只怕那小病秧子就要讓蛇給咬了。
瞧著那巡吏漠不關心的模樣,只怕早就讓人收買了,壓根不會插手過問,隻待一入夜,人人都睡下了,便該是沈鳶殞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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