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場萬千號人,年年都有幾個意外,今年多一個被毒蛇咬死的沈折春,又算得了什麽。
梁侍衛看他半晌,這才弄清楚,衛瓚怎的就突然提議巡視考場,還真將嘉佑帝給說動了。
費這麽大功夫。
不過就是為了保號舍裡頭的沈鳶。
科舉考場規矩森嚴,一旦開考,只有聖駕巡查,才能光明正大進考場來視察,也能震懾幕後之人不敢動手。
今日前來清查,可以保一日,明日又有聖駕震懾,後日再來送賞賜,便也考完了。
端的是好算計。
這麽幾句話的功夫,那小侯爺目光漸漸邃密,嘴唇也抿得緊了,全無平日嬉笑之色,指尖微微一用力,便見那蛇掙了幾下,猝然不動了。
“若不是被我連累,又何必如此。”衛瓚輕聲道。
沈鳶又不是自己考不得狀元,好好去考個試,哪至於這樣險象環生,險些連命都送在這貢場裡頭。
半晌,又聽衛瓚輕聲說:“我不好下場去,你一會兒帶人四處清查,也不必特意幫他,只是他身子不好,又受了驚,我實在放心不下……”
“算我欠你人情,你多看顧他一些。”
梁侍衛啞然失笑,半晌道:“你放心罷。”
他與沈鳶又不是沒有交情,就連許多金雀衛都是認得沈鳶的。
只是見衛瓚的模樣,禁不住有些好笑。
衛瓚走了兩步,又盯著天色喃喃:“……這天怎的這般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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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打仗的人対天氣都有些敏感,沈鳶這廂考過了頭一場,天色已是昏黑,依稀望著天色,便覺著可能是要下雨。
那冷眼看他的巡吏倒是不見了,換了個面善溫和的過來,跟著金雀衛,挨個清查號中的蛇蟲鼠蟻。
沈鳶聽得周圍書生興奮說,是因為聖駕要到了,故派人清查。
到了沈鳶號中尤其查得認真些,仔仔細細看了一圈,連邊角縫隙都查過了,那巡吏溫善道:“若有什麽,公子再喚我就是了。”
沈鳶便垂眸道了一聲:“多謝。”
不知怎的,卻是想起白日那一瞬來了。
分明科考的時候不該分神惦記著,他也有意將見衛瓚那時的情緒往下壓著。
卻偏偏還是想起來了,也晃了神了。
到了晚上,沈鳶沒力氣同旁人說話,只在那號舍裡坐著,嚼咽了些油糕點心、桂圓果脯。
他受了一場嚇,胃口越發不好,吃食又都是些冷物,只是硬逼著自己吃了些東西下去,不至於腹中無食。
到了夜裡,果然是下了雨,寒氣逼人。
風一吹,豆粒大的雨滴,打外頭吹進號舍裡頭來,饒是掛了簾子、披了氈子,照舊冷的發顫。
前兩年科考走了幾次水,險些將貢場一把火燒了,這兩年便不準考生自己帶炊具做飯,隻許用燭火照明,生怕又出了事。
這一下雨,便是叫冷聲連天。
沈鳶尤其怕冷,越發面色蒼白得厲害,渾渾噩噩咬了一片參,蜷縮在透著濕氣霉氣的木板上。
他清楚自己的身體,這一宿雨過去,第二天卻是非要發熱不可的,之後還要考兩天。
只能認了自己的確運道不好。
他將那氈子裹得緊緊的,連腦袋也包上了,仍是手腳冷得不住打顫,發沾了潮意、黏在臉頰邊,也沒心思拂去。
不知是過了一個時辰,還是半個時辰,雨稍稍小了些。
卻隱隱聽得外頭有喧嘩之聲。
他微微撐起眼皮,卻見有人輕輕撩了簾子。
一刹那他不知怎的,竟以為撩他簾子的人是衛瓚。
凝神看去,卻仍是那新來的巡吏。
沈鳶心知此時衛瓚絕不能出現,科舉考場最重避嫌,白日裡頭捉蛇已是意外了,這時候若再出現,只怕事情反而麻煩。
可直起身來,氈子滾落在腰間,心頭卻還是不自覺落空了片刻。
他道:“何事?”
那巡吏便一手提著桶,一手遞給他一碗熱騰騰的薑湯。
巡吏說:“是大人體恤諸位,聽說落了雨,便令我們熬了薑湯來,分發驅寒,免得諸位明日寫不得文章。”
他問:“哪位大人?”
巡吏笑道:“自然是主考大人。”
沈鳶點了點頭,道了一聲謝。
又聽得周圍書生有的感慨主考仁慈,有的說是因著聖駕要來才如此,應謝聖恩浩蕩。
只有沈鳶指尖摩挲著碗壁,思忖許久,慢慢低下頭。
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薑湯。
辛辣入喉,一路暖到胃腸。
卻是不自覺一怔,半晌,輕笑了一聲。
考場分發薑湯驅寒已是罕見,怎的還會往裡頭放這麽多蜜糖呢?
他不知怎的,撩起簾,隔著秋雨纏綿,卻抬頭往那監考的高樓上頭望了望。
自然是望不見什麽。
……
不知是不是那一碗薑湯的功勞,沈鳶第二日雖有些受寒之兆,卻沒有發熱,只是嗓子有些疼,腦子卻是清醒的,並不耽誤答卷。
嘉佑帝也的確巡視來了,好些書生都興奮不已,道是能親眼見了龍顏,哪怕沒考中,也不枉來了這一次。
沈鳶本以為能瞧著衛瓚,卻不想衛瓚為了避嫌,並沒有陪著,只是瞧見了梁侍衛隨駕左右。
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兒,只是無風無浪將這第二場也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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