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瞧見沈鳶發間一抹翠葉,下意識伸手去取。
卻冷不防叫沈鳶拍開了手。
清脆一聲響,才見沈鳶直勾勾瞧著他冷笑:“說得好聽,你不也說過我紙上談兵。”
他想起來了,似乎是前些日子爭執。
那時他年少氣盛,不愛讀兵書,行軍自帶一股子莽勁兒。話到了嘴邊兒胡亂說的,他到這一刻才意識到,沈鳶是在意了的。
他笑一聲,說:“我的話,你怎麽這樣當真?”
低下頭卻見沈鳶被他問的一怔,張了張嘴。
風過千絲萬縷碧線,成團糾纏。
他便又被勾了一下。
眸色漸漸深了,笑著問,折春?
遠遠有人喊他“衛二哥”。
他一抬頭的功夫,沈鳶撞過他的肩,飛快離開了。
唐南星便過來,笑著道:“方才離得遠沒瞧見,你跟誰說話呢?”
他怔怔瞧著手心裡的葉片,攥緊了,悄悄藏在袖裡。
才說:“是沈鳶。”
唐南星瞧了他的目光,面色驟然一變,似是想起他先頭為沈鳶出頭的事兒來了,半晌咳嗽了一聲,說:“那什麽,衛二哥,你家那個病秧子……挺好看的啊?”
他瞧他:“怎麽?”
唐南星“咕咚”吞了一下口水。
說,沒什麽,沒什麽。
就是……
“罷了,是我想多了。”
唐南星嘀嘀咕咕,他衛二哥何許人也,那是上馬安天下,英雄豪傑的預備役。
看上一個病秧子什麽的……啊哈哈,怎麽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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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嘉佑帝視學的恩賞便到了侯府。
衣帽鈔錠與諸生相同,衛瓚和沈鳶額外多了筆墨紙硯,又有一琉璃擺件,精巧非凡。
這對衛瓚來說倒是尋常,沈鳶院兒裡卻喜氣洋洋,別說外院的仆役,就是兩個貼身侍女都驚喜萬分。
知雪捧著那琉璃擺件笑道:“聽聞咱們這次跟小侯爺那邊兒的一模一樣,這可是頭一回。”
照霜道:“我將那筆架騰個地方,放正中間才好。”
卻冷不防聽沈鳶冷道:“收起來。”
知雪“哎”了一聲,說:“不擺起來啊?”
沈鳶說:“不擺。”
知雪還想說什麽,被照霜攔住了。
隻得噤聲、悻悻將東西都收了起來,原本就清淨的院裡,更添幾分冷意。
沈鳶捧著書在燈下讀。
卻是一個字都瞧不進去。
又冒出衛瓚那慵懶含笑的聲音。
“——是他們不識貨。”
“你說是他們懂你,還是我懂你?”
刹那心亂如麻,指尖也不住用力。
衛瓚說得出這般話來。
他刹那卻在想,若這陣圖是衛瓚繪的,可還需要百般經營轉圜?
不過是這位小侯爺一兩句話的功夫。
兵書被他翻了又翻,早已起了毛邊,有兩道陳舊的批紅字跡,一道飄逸,一道娟麗,交錯輝映,是父母留下來的筆記。
他這些年來一讀再讀,不止為了功名利祿。
這也是他與父母對話最後的方式。
他的目光終究凝固在龐涓因妒剜膝孫臏那一節。
批注道,因妒生惡。
又道,可不為將帥,卻不可不為人。
他瞧了又瞧,嘴唇已抿的泛白。
忽得一亮,他抬頭,才瞧見,是照霜挽袖將燈點起,輕聲說:“公子該早些歇息。”
他卻問她:“你說這人平白無故,怎的就這般高尚起來。”
“分明前些日子還瞧不上我。”
照霜自然答不上,隻搖了搖頭:“照霜不知。”
沈鳶昳麗的眉眼流露出幾分自嘲。
燈火下,指尖撫摸過起了毛邊的書頁。
半晌笑了一聲:“照霜。”
“若父親母親知我今日成了如此模樣……”
“該有多失望?”
第8章
這夜,衛瓚又讓他爹靖安侯捉去訓斥了。
“聖上提起的差事,你問都不問就說不要。”靖安侯隔幾天就要讓自己的親生兒子氣一回,罵罵咧咧道,“——什麽時候輪得到你來挑了?誰準你來挑了?”
“若非聖上仁慈,你小命早就沒了。”
靖安侯冷面訓斥,滿屋仆役皆屏息凝神,生怕一個不留神,又是一場家法。
父子倆七天吵十次,靖安侯揍親兒子,跟吃飯喝水似的家常。
說的事就是聖上視學那日提起的差事,衛瓚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前世便有這樣一樁案,是兵部例行清查時,兩次數目對不上。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沒準兒裡頭就牽連進了貪墨,還不知要牽連多少,嘉佑帝便另遣人去清查。
實際上此事自有都察院與金雀衛協理,如今想加上他這個閑散人等,是見衛家四處不沾邊兒,又想給他這個年輕人找些事情做。
衛瓚坐在那想著想著,便走了神兒。
主要是他爹吹胡子瞪眼的樣,實在有些親切。
他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活蹦亂跳的親爹。
也是許久沒瞧見了,如今瞧著就高興,見一次高興一次。
靖安侯還在那訓他:“前幾日還聽你母親說,你學會親善手足、厚待沈鳶了,我還當你懂幾分人事了,如今又是這副德行——你皮癢癢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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